陸其華甚至有些負罪感。
齊思任說的沒有錯,他們在她八歲時就說好了此娶彼嫁,十三歲時齊思任出國,她心里的難過是真的。
去年冬至,嘉陵江上齊思任的船緩緩靠岸的時候,她心里也是歡喜的,跟他來北平,時隔四年又跟他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她把這些都當做了生活。
齊思任什么都可以給她,只是她要聽話,可唯獨不給她自由。
顧月告訴過她,跟一個人在一起真正的快活,不是他帶你下了江南或是渡了重洋,是即便你被箍在他的懷里,你的心也可以跨越三山五岳,淌過五湖四海,然后再回到他的身邊。
是你看盡千帆,還愿意停在他懷里的那方寸之間。
而齊思任恰好相反,他可以帶她去任何地方,卻不允許她的心出走半分。
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房間里也漸漸亮了起來。
陸其華吹干了紙上的墨跡,折好裝進信封封好,又在淺黃的信封上寫下‘顧月親啟’的娟秀字樣,才滿意的壓在了硯臺一角。
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出來,聽到院子里已經(jīng)有人在收拾東西了。她出去找了一個丫鬟將信給她,吩咐說等自己走了之后再把信送去萬國飯店。
不多時,齊思任進來說可以走了,他親自拿過陸其華的行李,門口有車等著送他們?nèi)セ疖囌尽?/p>
陸其華見到了好些日子未見的付嬌。
她沒有編麻花辮,頭發(fā)齊肩散著,化了淡妝,嘴唇顯得很飽滿,收腰的藏藍色格子裙外面套了一件駝色大衣,正站在車子旁邊等他們。
見陸其華出來,付嬌走了幾步過去挽住她的手,親昵的喊了聲表姐。
陸其華看著她笑了下沒有說話。
付嬌拉著陸其華的手說道:“表姐也別太擔心了,齊少爺說會沒事的,我們還是先回家。”
陸其華的手被付嬌拉著,她感覺付嬌的手熱熱的,手心很細滑,覆在她手上很舒服。
她忽然想起去年年關(guān)的時候,付嬌來她們家,她握過的那雙手,那時候她的手粗糙的跟男孩子的一樣,如今也變得這么白凈。
陸其華微微點點頭,說:“嗯,我沒事。走吧。”
早晨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只有街邊的早點攤上成排的蒸籠里冒著騰騰熱氣,走街串巷的小男孩掛著塞滿報紙的布包,脆聲叫賣著早報,陸其華想,這個北平城她還沒有熟悉就要離開了。
齊思任坐在前面,從后鏡里注視著陸其華一直轉(zhuǎn)向窗外的臉,還以為是陸其華舍不得離開這兒,舍不得離開這里的某些人,心里不由得難受。
他越想趕快離開這,沉著臉催促司機開的快些。
付嬌抬頭看了眼前面坐的齊思任,很快又收回目光,她都能聽出來齊思任不高興了。
可轉(zhuǎn)頭再看看一旁的表姐,只是盯著外頭的長街發(fā)呆,好像什么都沒有聽到,唯一吸引她的就只有車窗外劃過的路人跟景色。
付嬌是個旁觀者,她知道,其實陸其華和齊思任之間根本不存在任何人的阻撓,不是顧靖安也不是顧月,是他們自己。齊思任留洋四年,已經(jīng)看過了大千世界,知道自己最后要的就是陸其華。
可陸其華不一樣,她才開始走出深閨,見到了不同的世界,剛學會翱翔的鳥兒,又怎么甘心讓人早早地折斷羽翼。
只不過當局者迷罷了。
到了火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跟來的路上清冷的街道截然不同,這個小小的地方每天都見證著成千上萬的離別跟重逢。
陸其華只是沒想到她還會見到顧靖安,他遠遠的站在月臺上,穿著黑色的大衣,帶了一副墨鏡,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但是顧靖安一定是在看她,不然她不會在人來人往的月臺上一眼就認出他來。
陸其華停下腳步遠遠的看著他,隔著來來去去的人,她咧著嘴笑了笑。
顧靖安也看著她,一步一步的,穿過喧鬧的人群朝她走來。
齊思任往前一步護住陸其華,眼神狠戾的盯著顧靖安。
顧靖安似乎沒有看到一般,在陸其華面前停下,眼睛越過齊思任然后微微低頭,看著陸其華,說:“小丫頭,你這就要走了。”
他的聲音可真溫柔,陸其華還以為他是來道別或者是會再說一些她難以回應的話。
陸其華仰起頭笑了笑,說道:“不是說好了不再相見了么,你怎么言而無信啊?”
顧靖安兩只揣在手在大衣兜里,看著陸其華的眼睛說:“我來就是為了破例,這樣你說的‘永不再見’就不作數(shù)了。”
“啊?”陸其華撲閃著水靈的眼睛,“哪有這種說法。”
顧靖安摘掉眼睛,笑著說:“我說有,它就有。”
陸其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稍稍低下頭,抬手撥了下耳后的短發(fā)。
齊思任一把抓住陸其華的手腕,對著顧靖安說:“人也送了,顧先生請自便。”
顧靖安的眼神在齊思任抓著陸其華的手腕處停了一下,隨即移開。
往前湊了湊,貼近齊思任另一側(cè)的耳邊,低聲道:“這是我最后一次忍著讓你碰她,再有一次,連著上次你欺負她的事,我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齊思任聞言,嗤笑了一聲,回道:“顧先生說笑了,其華這是跟我回重慶結(jié)婚,她馬上就會是我齊思任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給我碰給誰碰。”
“哦?這樣啊,那可真該提前祝賀你,晚了怕就來不及了。”顧靖安似笑非笑的看著齊思任說道。
齊思任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牽緊了陸其華往前走準備上火車。
從顧靖安身邊走過的時候,陸其華下意識的回過頭看他,他朝她淺笑,目光還是那么溫柔。
陸其華想對他笑一笑,可是齊思任拉著她走的很快,眨眼的功夫她就看不到顧靖安了,她個子小,周圍全是形色各異的人,卻都不是顧靖安。
她還是笑了笑,就像顧靖安能看到一樣。
然后將臉轉(zhuǎn)了回來,跨上了擁擠的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