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晟向顧靖安求情,說等阿悔身體好了就留下跟他住在一起,顧靖安也沒想趕走一個孩子,就答應了。
阿悔病的日子,顧月天天去看他,她只是覺得好玩兒,在馬廄里摔了一跤,都能摔出個好看的男孩子。
顧月去看阿悔的時候,總會給他帶吃的,可是他一口也不吃,有時候醒著也不跟她說話。
顧月覺得好生無趣,哥哥不許她出去玩,后院的那些孩子她又不喜歡,好不容易多了個孩子,又不同她玩兒。
阿悔不理她,她便自己跟他說話,說哪里有小鳥窩,哪里的糕點好吃,說院里的哪個婆子對她好,說爹娘去世,說哥哥經常不在,沒人陪她玩兒……
阿悔總是躺著,也不接話,但也不嫌她吵。
有一日顧月又找阿悔,說學堂里有人欺負她,搶她的布偶,還說那布偶是準備帶給他玩的,結果弄臟了。
顧月說的很沮喪,堆著肉嘟嘟的腮幫,滿臉不開心。
“拿來。”
“哦,什么呀?”問完顧月才意識到屋里再沒旁人,突然睜大了眼睛看著阿悔,驚喜的說道:“是你在說話嗎?你在跟我說話啊?”
“嗯。”
顧月笑嘻嘻的把布偶從包里掏出來,布偶臟了,顧月有些窘,奶聲奶氣的說:“我沒有新的了,這是哥哥的義兄從外國買回來的,只有這一只。”
阿悔突然把布偶從顧月手里拿過去,說:“我不要新的。”
顧月見阿悔收了禮物,笑著說:“你收了玩偶,以后就要跟我玩兒喔!”
“嗯。”
從那天起,阿悔就成了顧月的玩伴,只是他還是不愛說話。
直到很多年后,顧月才知道,原來阿悔是生在土匪窩的,他的娘親生的極美,被土匪搶上了山做了壓寨夫人,本來那土匪頭待她不錯,偏巧有人爭位,那人不久就被害死了。
阿悔的娘成了孤寡,被困在山上想尋死都做不到,后來有了身孕也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生下阿悔后幾次想掐死他,最終也沒下去手,只是一直虐待他,動輒打罵。
自阿悔懂事起,他娘就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他每天看著那些人凌辱他的娘親,然后她的娘親再虐待他。
顧靖安上山剿匪的那一日,所有人都出去了,沒有人再顧得上看守他們母子,阿悔從窗戶爬了出去,窗戶太高,她娘親病如枯蒿的身體根本爬不出去。
他讓娘先等他,他出去找石頭砸門鎖,他力氣不夠,砸了很久鎖還是沒開,他又找了大石塊來,石頭太重,險些砸了腳,等他終于砸壞了鎖推開門喊娘的時候,眼前只晃著兩只枯瘦的腳,還有娘親如柴的身體在破舊的土坯房里空蕩蕩的晃著。
原來他娘親得了自由的第一天,便是要自由自在的去死,以往她連死都是被人限制了的。
阿葉當時呆呆的看著他娘,連哭都沒有哭,只嘴里喃喃自語:“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顧靖安和姚晟清寨的時候,在那間土坯房里發現的阿悔,他靠在門框上坐著,身后是他娘親僵硬了的身體。
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里,有人喝醉酒把阿悔當成女孩子險些凌辱了他,這也是阿悔平生最忌諱別人說他樣貌的原因。
就連他的名字,也是因為他娘后悔生下他而隨口取的。
顧月知道這些事的時候,她已經快要從洋學堂里畢業,出落成了大姑娘。阿悔也已經長得很高了,比姚晟都高,還學了一身本事。
顧月知道他的身世,更想對他好,可阿悔卻變了。
顧月在家的時候,他就主動去出任務,一連好幾天都見不到人影。有時候給他留的吃的都壞了,他還不回來。
阿悔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顧月便說就把她從馬棚里救他的那天當做生日,阿悔也沒說不。
挨到阿悔生日那天,顧月周末專門從省里的學堂趕回來,給他買了塊懷表,可總也不見阿悔用。
顧月問急了,他才冷冷的回了句:“屬下不喜歡。”
那時候顧月已經長大了,再也不像小時候一樣粘著他一直問,他說了那樣一句,顧月什么話也沒說就扭頭走了。
之后有好多門當戶對的大戶人家來提親,都被顧月回絕,顧靖安也想再多留她幾年,這事就擱置了。
從那以后的每一年,顧月不問阿悔喜不喜歡,只自顧的買各種各樣的禮物,貴的賤的,好看的不好看的她都買,那些東西堆在阿悔的房里,顧月抬著下巴問他:“你不喜歡懷表,那這些東西,總有一樣入得你的眼吧?”
可阿悔,從來都不回答她。
顧月見他不說話,就脫了高跟鞋,命令他:“既然不喜歡收禮物,那就去跑腿,我腳破了,一刻鐘之內我要看見藥。”
這時候阿悔便頭也不回的跑出去,往往不到一刻鐘就能從藥鋪里回來。
顧月想從他臉上捕捉點心疼的神色,哪怕只一絲絲也好。可是沒有,他只是跟拉線的木偶一樣給她上著藥,臉上找不出任何表情。
直到今年年初,本來是阿悔保護顧月來北平的,結果中途又被派去了上海,到現在也沒回來。
阿悔的故事可真長,顧月說完之后,陸其華抱著顧月的胳膊都麻了。
顧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摟著陸其華的脖子蹭了蹭,問:“其華,你說阿悔他,到底喜歡什么?”
陸其華換了個姿勢繼續吃力的抱著顧月,說道:“你想他就讓他知道啊,打電話,寫信,發電報都好,只要讓他知道,這樣你心里該好過些。”
“可是他并不想知道,不然,也不會躲我這么久。”顧月自嘲的笑了笑。
陸其華想開口勸顧月,卻根本不知道怎么說起,她都沒見過阿悔,顧月講的就像是電影里彈出來的無聲影像一樣,她永遠猜聽不到那藏在圖片背后的聲音。
她只是不停地抱緊顧月,讓她盡量覺得溫暖,讓她知道自己是心疼她的。
“睡吧,天都快亮了。”顧月突然說。
陸其華點了點頭,關了燈,房間里已經隱約能看清陳設的輪廓,泛著藍黑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