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那位忍宗開山之祖的拜帖時,曲縈還是稍感意外的。
雖說在宣布了決定之后、消息徹底傳出去之前,她就已經被族中的幾位老人上門過,而這位被世人尊稱為「六道仙人」的老人與月神一族既算頗有淵源,在聽到了消息之后也不太可能無動于衷——但若僅僅為了此事便專程登門,卻又顯得小題大做了些。
待到曲縈在會客室中與羽衣會面,不由得心中一驚,卻又隱隱對他登門的真實緣由有了幾分猜測。
然而她雖有猜測,對方在寒暄過后也并未直入此題,而仍是先奔著另一節來了。
“聽聞你打算更改族名……”羽衣蹙眉道,“但如此決定,不會遭到貴族人們的反對么?”
真的只是為此而來么?
“我族當初受輝月尊神之令遷至陸上,自此除祭祀之外再不履他職,至今已有數十年光景……而當初遷居后不久,在月上守護封印的羽村殿便傳訊來,說道尊神失跡。”曲縈望著杯中的茶水,眼簾低垂,“當初尚是先母率領全族之時,先母曾蒙尊神之誨,知曉月上遭神樹之惡念侵蝕,已非凈土,故而對尊神離去并不十分意外。”
“然而在那之后十數年間,尊神始終未曾再度降臨,而我兄亦身染怪疾,以我月神族全族之學識、秘術皆無法可救,先母始覺不安。”
“我兄染病不過年余,即盛年而隕,先父深恐尊神已棄我族,加之暮年喪子之痛,以致郁郁而終,先母懷了同樣的心思,不久也追隨而去。”
“抱歉……”羽衣不自覺地露出負疚的神色,“當年之事,是我兄弟二人考慮不周了……”
“羽衣殿言重。”曲縈微微搖了搖頭,“當初陸上遭劫,輝月尊神素以蒼生為念,我族既是輝月尊神麾下信徒,本不該袖手,若非羽衣殿與羽村殿果決,我族最終也難免牽涉其中,行至終局,或許與今日也無甚差別。”
“只是,無論因由如何,我族失尊神護佑已成定局,自然不好再以月神之裔自居。”曲縈終于正視了羽衣,“「天華」,承天之月華,我族乃誕,如今縱不可再為月神之裔,侍奉尊神之心卻絕無更改。”
“族中老人起初確是略有微詞,但后來既知我心意,自然不再有異議了。”
“此事是月神……不,天華一族內務,既然曲縈心意已決,闔族上下亦已齊心,老夫自然不會多作置喙了。”羽衣如是道。
曲縈并未直接接話,而是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果然,羽衣停頓了片刻后便繼續道:“只是,老夫今日上門,固然有此節緣由在,卻也不單單是為此。”
“羽衣殿直言即可。”
“老夫的壽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了……”羽衣說到這里,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曲縈聽到這話卻并不吃驚,只因她今日甫一見到羽衣,便已看出他面有死氣,即便言行舉止殊無異狀,內里卻也已是油盡燈枯之相,是以此刻聽他這樣說,心中也只一道「果然如此」的念頭閃過。
她如是想著,而羽衣已將心中思慮娓娓道來:“忍宗不可一日無主,否則群龍無首,恐成禍事。而這繼任之人,必然是老夫的兩個兒子之一。”
曲縈只聽到這里,便推斷出羽衣是如何打算了。
因陀羅乃羽衣長子,天賦又上佳,也無甚過失,本該是板上釘釘的下任宗主,但羽衣這時卻仍舊沒有定論,反而說是「二子之一」,傾向已是十分明顯了。
“羽衣殿可是屬意阿修羅?”
羽衣先是一怔,但也不過是一個轉念,便覺不足為奇了:“曲縈不愧是年紀輕輕便成了一族之首,果真是玲瓏心腸。”
“那么,曲縈以為,老夫這決定如何?”
“曲縈以為,羽衣殿的決定也并不令人意外。”曲縈微微一笑,見羽衣有意聽自己細說,遂侃侃而談道,“因陀羅與阿修羅雖有長幼之分,實際年歲相仿,閱歷也并不相差許多。因陀羅實力出眾,僅憑一己之力便可排除萬難,在亂世之中或可肩一宗之存亡,但卻太過離群索居,且棱角分明、不屑圓融手段。而阿修羅雖然天賦并不十分出眾,但卻百折不撓,更能夠做到聚眾人之力、一呼百應,在和平之世必能擔起一宗之興衰。早年戰火平息,忍宗如今正是方興未艾之際,欲圖興盛傳承,自然是以阿修羅為首更為適宜。”
“曲縈當真句句說在了老夫心坎上。”羽衣神色一松,“這樣看來,老夫將后事交托與你,總算可以放心了。”
“羽衣殿恐怕放心得太早了。”曲縈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的確,只有仁愛才能維持和平與安定,但力量更是必不可少的,若沒有足夠的力量與強硬的手段,所謂和平,也不過就像是鏡花水月一般了。阿修羅手段溫和固然有利于凝聚人心,但也缺了威懾力,易令不軌之徒有機可乘。”
“剛柔并濟方是正道,無論是因陀羅,還是阿修羅,對于忍宗的未來而言,都是必不可少的。”
“這點老夫自然也清楚。”羽衣正色道,“他們兄弟二人一直都是親如手足,因陀羅無論對外人如何冷漠,對著阿修羅都是極有耐心的。老夫相信,他會好好幫助阿修羅的。”
“不過,老夫雖然做出這決定已有些時日,但畢竟先前始終是將因陀羅作為繼任者培養的,而無論是阿修羅,還是忍宗的其他人,也都始終將因陀羅視為忍宗的下任首領,若是忽然變成了阿修羅,只怕會有些混亂出現。老夫時日無多,也無法顧及到身后之事,到得那時,也只有希望曲縈你,能夠代為關照一二了。”
說著,他竟是微微傾身,做了一個鄭重的請求姿態。
曲縈對此的回應,則是起身后退了一步,右手覆于心口,還了一個完完整整的月神禮,沉聲道:“不必羽衣殿多說,我族自遷至陸上,與忍宗來往最為密切,我既為一族之首,便絕不會坐視忍宗生亂。”
一禮畢,她重新在羽衣對面落座,臉上的肅然之色稍褪,鄭重卻未減:“曲縈以因陀羅與阿修羅為生平至交,無論發生什么,都必將竭力相助。”
“有曲縈這兩句承諾,老夫亦可安心了。”羽衣總算放下一樁心事,心神放松之余,面上死氣卻也更深了些。
他隨即又將自己身后幾樁安排告知了曲縈,大筒木一族源于天外,壽數也遠較陸上之人悠久,他之所以衰老如此之快,皆因體內封印著神樹暴走為十尾后的全部查克拉,但駐于月上的羽村卻沒有這等因由,應當尚可守護外道魔像之封印許多年。
而為免自己身故之后十尾的查克拉再度引起禍端,他預想將那一份龐大的查克拉一分為九,化為九只尾獸,分散于山川湖海之中。
他之所以將這些個安排說得如此清楚,也是因為當年將十尾軀殼封印于月神族棲身的月上之后,后者便也已陷入神樹所牽連的因果之中,至少在十尾之存在為此世中人遺忘之前,是無法全然置身事外的了,自然是知曉得詳盡一些更為有利。
除此之外,卻也是因為他早年私心之下曾托付于月神族尋找一個與十尾息息相關的謎底,縱然自己已然無有機會得知,若羽村將來能夠知曉,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