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私塾大門口懸掛著一塊寫著“學達性天”四個大字的匾額,是榮國公的親筆。一般的私塾,經費來源實行公嘗租金、學生交費雙結合的模式,而賈府辦學堂的經費則全由賈府兜底,說來也是私塾,卻不是為了營利的私學,而是義學。雖說凡是賈家氏族的人中,只要有做官的,都得捐贈銀兩用于辦學,然則基本上都是由承襲了爵位的寧國府和榮國府出的錢。不僅學費每學期在府上的公賬里報銷,每人每月還能領到二兩銀子,由其監護人按月領取。賈寶玉、賈環和賈蘭是賈府的直系子孫自不必說,那族里的其他旁系和未出五服的男性子弟也同樣如此。這樣算來,以每人每年二十四兩銀子計,再加上其他費用,這賈府每年在這個義學上面要花費千兩左右的銀子。
這一日吃過早飯,賈珠正準備送賈蘭上學去,卻聽丫鬟素云說道:“東邊寧府中花園里的梅花盛開,蓉少爺的媳婦請大伙們一起去賞花,老太太、刑太太、王太太,還有幾位爺和奶奶們都會去。”又是賞花!賈珠心頭一驚,他清楚地記得,幾年前珍大嫂子尤氏陪他賞花那回,大醉東府,差點被嬌妻李紈罰跪搓衣板。這回,賈珠是堅決不去了,哪怕是侄媳婦秦可卿來請他,他也得咬緊牙關。
賈珠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卻張口說道:“那就去吧,宮裁,你先過去,我送賈蘭去了學堂后再過去。”李紈答應著,似乎已經忘記了幾年前賈珠大醉東府那回。賈蘭卻不依了,說道:“爹、娘,我也要去,我今天不想去上學了,我也要去賞花。”
“不行,讀書要緊,再說,你哪懂得什么賞花!”賈珠嚴厲地拒絕蘭哥兒的請求,不是覺得讀書真的重要,尤其是考試制度,遲早是要廢除的。對于目前這個年紀的賈蘭,賈珠覺得,他只要讀一讀四書五經會認字識理也就夠了,之所以不讓他去賞花,不過覺得賈蘭跟著顯得累贅,何況他還得借機先躲過李紈。
賈蘭只好悶悶不樂地提著文具,跟著賈珠出門,前往家塾的學堂去了。賈珠送賈蘭剛剛走出門,不想看見了正要去東府的迎春、探春和惜春三個妹妹,便問探春三弟賈環最近有沒有去上學。探春一臉的無奈,說道:“勸了他好幾天了,就是不想再去學堂了,被我逼著在家里學習了幾天,這會兒還賴在被窩里不肯起呢,我是管不了他的了,也懶得管了。”
“那趙姨娘也不管管?”賈珠問道,心里大體上已經有了答案,趙姨娘還是丫鬟雀兒的時候,脾性就很不好,何況當了姨娘,更是沒有耐心了。
探春搖了搖頭,表情冷漠地說道:“她要是管起來,不是打就是罵的,我還寧愿她不管呢!珠大哥,你快送蘭哥兒去上學吧,別管賈環了,隨他吧!”賈珠于是辭了探春,送賈蘭上學去了。在學堂外面,賈珠意外地看見了二弟賈寶玉的身影。寶玉難得來一次學堂,只見他并非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小后生。
看起來寶玉和這個后生的關系不一般,又見那后生靦腆溫柔、怯怯羞羞,頓時看穿,賈珠想起幾天前,賈蘭說學堂里來了一個東府的親戚,說是秦可卿娘家的弟弟,眼下賈珠隨即猜測,那后生想必便是秦可卿的弟弟秦鐘了。
原來,秦鐘雖不是秦可卿的親弟弟,卻是可卿養父秦業的親生子,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鐘。由于去年的時候,秦鐘讀書所在私塾里的老師突然亡故了,還沒來得及聘請新的老師,秦鐘便只得暫時在家溫習舊課。秦業這幾天正思索著要找可卿商議,把秦鐘送往賈府的家塾中去,暫且不致荒廢學業,可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
秦業又聽說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乃當今之老儒,秦鐘此去,學業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歡喜。然而,這賈代儒收學生,暗地里都是要見面禮的,那賈家上上下下可都是一雙富貴眼睛呢!秦業雖然也是個做官的,但畢竟是寒門宦官,囊中羞澀啊!
生怕耽誤了兒子的終身大事,秦業最后還是東拼西湊,恭恭敬敬地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親自帶了秦鐘,來代儒家拜見了。秦業父子原本是等候賈家的人安排上學的日子后送信來通知,可是寶玉急于要和秦鐘相見,卻顧不得別的,于是隨便挑了今天的日子,帶著秦鐘來上學了。
賈寶玉正值青春年少,身為大哥,賈珠有責任規勸,尤其是看到他和秦終在一起的時候。在他們兩個走進教室之前,賈珠及時呼喚道:“寶兄弟,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賈寶玉還以為賈珠有什么悄悄話要對他說,急忙跟上去,問道:“大哥,什么事這么神秘?”
賈珠見寶玉滿懷期待著有什么好事,不想開門見山潑他冷水,于是先說起了東府賞花的事,道:“平日里難得見你來學堂,今兒可是東府賞梅花的日子,你倒不去湊熱鬧,跑來讀書了?”
“原來是這事啊!我是想去賞花來著,可是秦兄弟急著來上學,我就舍命陪君子,帶他來學堂了。”賈寶玉說著,卻沒有一點舍命的情緒,反而讓人覺得他是十分愿意的。
既然說到了秦兄弟,賈珠于是明知故問道:“哪個秦兄弟?”
“就是秦家的公子,剛才跟我一起來的。”寶玉說著,又問賈珠道:“大哥,你可知道,這秦家和我們賈家的關系嗎?”
“有關系么?”賈珠假裝不知。
寶玉見賈珠果真不知,激動地說道:“這位秦兄弟叫秦鐘,秦鐘的姐姐就是我們東府蓉哥兒的媳婦秦可卿,論起輩分來,蓉哥兒是我們的侄子,秦可卿是我們的侄媳婦,這秦兄弟應該喊我們一聲叔叔的,真是有趣兒!”
賈珠好言勸道:“大哥跟你說一句不中聽的,你得好好待人家,不僅別欺負,也別竟是粘著,人家可是秦家的獨子,他爹老來得子不容易,還指望著他傳宗接代呢!”
“知道了,大哥,侄媳婦秦可卿讓我照顧著秦兄弟,我會把他當成親兄弟的。”寶玉說完,便催促賈珠道:“大哥,你還是快回去吧,再不回,東府的梅花就過了觀賞時間了。”
聽寶玉這一提醒,賈珠這才想起賞花的事,原本無意前往,不想這會兒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朝寧國府的大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