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胡美薇似是傷的不輕,便揚手讓她離開,反正耗子們也傷害不了我,其余的事都等我出去后再說。
四哥墨菊曾說:睡著了就會忘記饑餓。
我醒來時,肚子餓的咕咕叫就不必說了,身下的絨絨細草也消失殆盡,是有人來了。
還是那個叫春桃的丫鬟。她說夫人染了風寒,淳爺正寸步不離地守在床側。
放下白米粥、一碟蓮藕和一個饅頭,春桃就轉身離開。
她離去時,我細細地看,原來樓梯盡頭的門只有在外面才能打開。
邊吃邊想對策吧。
望著手里實實在在的大饅頭,我忽然計上心來。
春桃再進來收碗筷時,我把從牙縫里省出的半個饅頭拋到角落里,小耗子們都被吸引過去,而我就索性倒在地上。
裝病!
春桃果然被嚇到了,聽她慌亂的腳步聲就知道。一盞茶的功夫,就又有人進來。
“月兒?月兒?”
是重九云。
我差點就蹦起來,想到也許只能淳爺放我出去,我還是繼續裝病。
果然,重九云也打不開這大鎖。離開了一陣子,不一會兒,他就又折回來,這回我聽到了淳爺的腳步聲。
鎖被打開,有人抱起我。
我凝神靜氣,讓自己的呼吸減弱,看上去會覺得活不了多久那樣。
根據腳步聲和力度,我判斷出抱我的人是淳爺。
經過一段幽深的小路,我被放在床/上。玄秋驚訝而疼惜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重九云不知所措的碎步聲也在房間里響起。
我這是又回到了松蕭苑?
淳爺冰冷的聲音響起來:“玄秋,你去回下夫人,說既然媚兒替夫人回門已經回來,翠微軒也住不下五個丫鬟,從今天起,還讓月兒住在松蕭苑。夫人素來體弱,每日都該食些葷菜補一補,月兒回來也方便翠微軒的飲食。”
還吃葷呢?她已經夠作孽了!
我依然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耳邊又響起淳爺的聲音。
“小九,去喊個郎中來。”
重九云的腳步聲消失后,我聽到淳爺起身關門。之后他又坐在我身旁:“還裝?人都走了!”
呃……難道你不是凡人?
我睜開眼,望著他訕笑了下。
“餓……餓昏了。”
他坐在床頭旁邊的凳子上,也望著我,帶些笑意似的:“那你如何又醒了?不餓了?”
我坐起身子指著他說:“淳爺長的好看啊,秀色可餐,看淳爺我就飽了。”
他大笑幾聲,我剛要陪笑,他又板起臉:“那從今日起,你只要看我就行了,飯就免了。”
“嘿嘿,淳爺一會兒好看一會兒不好看,現在我就餓了。”
肚子咕咕叫起來。
玄秋回了話進來:“爺,夫人說了,媚兒既是陪嫁的通房丫頭,和其余的小丫頭們住在一起就不合規矩,媚兒單獨住在東偏房才好。”
丫頭便是丫鬟,那通房丫頭是什么等級的丫鬟?
我愣愣地望著回話的玄秋,她好像有些臉紅。
淳爺微微側目,沉吟片刻后又問:“還有?”
玄秋再低下頭,低聲訥訥道:“夫人說,松蕭苑的房間也不富裕,老爺自小的通房也不能和別人同住了去……”
玄秋的聲音越來越小,我都快聽不見了。
淳爺轉過頭,凝望我片刻,我忙低下頭挪開視線,饑餓再次襲來,不知道那九十九個妖是不是也正在比誰的腰帶勒的更緊?
玄秋退出去,淳爺低聲問我:“月兒,你怎么看?”
門縫閃過玄秋衣服的顏色,我的眼睛最是好使。她沒走?她還有話要說吧?
我抬眼望著淳爺:“我用眼睛看唄。”
他愣下下,然后就呵呵地低聲笑了兩聲。
好聽。
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比如昨晚我怎么捱過來的,害不害怕,想沒想通,要不要承認錯誤等等。
我只說自己一覺睡到天亮,就連耗子在我臉上拉屎我都是醒了才知道。
說道鳳釵時,我感覺到胡美薇就在我附近,便一口應下:“知道錯了,老爺現在帶我去認錯吧。”
說著我就下地穿鞋。
淳爺望著我的鞋皺了皺眉:“你沒有月錢么?小九的俸祿也不少,怎的都舍不得買雙鞋給你?”
我忙抓過我的鞋,沾沾自喜:“回老爺,破鞋好,月兒喜歡破鞋,夫人將來一定會成為破鞋!”
說完這句,不光淳爺張大嘴巴,連隱身的胡美薇的氣息仿佛都重了些。
看來,此等巴結夫人的話還是非常受用。
我低頭穿鞋時,望著淳爺那雙緞面厚底祥云靴,還是心里直癢癢。
我再抬頭時,淳爺的嘴已經閉上,薄薄的唇很好看,只是那雙眼多了許多寒涼。
“月兒,你從前在哪里生活?跟誰生活?以什么為生?”
“回老爺,月兒從前和爺爺在山里生活,打柴為生,爺爺是啞巴。”這還是上次墨竹教我的。
“但是爺爺會些拳腳,也教了我些。”我補充道,墨竹說這樣別人就不敢輕易欺負我。
“難怪……”淳爺背過手,若有所思、意味深長。
“月兒,破鞋的意思可不好,以后莫要再說了。”淳爺皺皺眉抬腿往外面走。
“不是勤儉持家的意思么?”我跟上他追問。
他轉過身,帶些威嚴地說:“以后不許再提了!這話是誰教月兒的?重九云?”
我忙擺手,如果不是好話我可萬不能把臟水潑到哥哥身上:“回老爺,砍柴時遇到隔壁村王大麻子的婆娘教我的。那婆娘不光長了一臉膿包,還又矮又胖,說話時還臭臭的,吃飯時活像個糞坑里嚼蛆的癩蛤蟆。”
臭狐貍,不是聽著呢嗎?來來,咱倆比比誰更能惡心!看看還敢不敢胡亂教我!
說話間,淳爺又驚愕地轉過頭望著我,片刻后說:“以后除了我的話,別人的話都莫要信。”頓了頓,又問:“你爺爺呢?”
“咳,頭年冬天,爺爺砍柴時不小心傷到自己,山下的獵戶在一個狼窩尋到爺爺的衣服。”這也是墨竹教我的,我總覺得他是報復上次師傅把他關山洞的事。
淳爺怔住片刻后,回身繼續往外走:“哪日得空,你帶我去,看看能不能尋了你爺爺的尸骨,找個地方入土為安吧。”
這……去哪找啊?這話要是被師傅知道,還不又要把我關到冷香小筑?
不過,淳爺好像很善良啊,會是他害死燈兒么?
“回老爺,山下的屠戶已經幫忙安葬,所以月兒才下的山。”
他點點頭,不再做聲,卻越走越快,我都快跟不上了。
“月兒,一會兒記得認錯時要低著頭,說夫人月兒知錯了。夫人要是再不原諒你,你就暫且跪下,到時候看我眼色行事,我不會不管你的。還有,想辦法和夫人說你要回松蕭苑住。”頓了頓,他回頭望著我:“記住了么?”
“回老爺,月兒記住了。”
翠微軒里,紫色的床帳后面,夫人正在休息。
我們進來時,媚兒替她拉開床帳,她孱弱地仿佛一根煮了一個時辰的面條,提都提不起來似的,淳爺見狀立刻大步上前,扶起夫人。
兩人說了些話,什么“老爺,一個時辰不見你,敏英的心里就像螞蟻咬”
“敏英,我亦同感”
“老爺,既然是你喜歡的人,敏英也不打算追究”
“敏英,我只喜歡你一個人,你父親后天就要來了,你一定要養好身子”
……
說了有一刻鐘,我都快真的餓昏過去了,眼見桌子上有點心,卻只能靠咽口水果腹。
終于,兩人的目光一起望向我。
“月兒說她已經知錯了,夫君過來探望敏英,月兒執意要過來認錯。”
“老爺,其實不是敏英小氣,只是那支釵是開過光、做過法的,敏英身子素來弱些,有了這釵,那些個鬼魅魍魎便近不了我的身。”
說著她咳了兩聲,又抬頭望著我喘著氣說:“昨日也未曾著涼,卻染了傷寒,也不知是不是什么不干凈東西找上門來。”
說完,她眼睛在我身上上下飄著,我忽然想起老爺說要低頭認錯,忙低下頭。
一會兒手腳不干凈,一會東西不干凈,可我看來,翠微軒明明一塵不染啊。
“夫人的意思是?”淳爺望著面條敏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