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又傳來夫人氣息游離地輕笑聲,“老爺,這不干凈的東西咱們也看不到,不如請個道長來府上看看,這也是媚兒回來帶的話兒,說是我爹的意思呢。”
片刻后,一個低沉的“好”。
夫人又說:“也站一會兒了,月兒有話就說吧。”
終于輪到我說話,我忙像給師傅認錯時低頭大聲道:“老爺,夫人,月兒錯了,月兒不該偷夫人的鳳釵。”
“喝,這么大動靜,知道的你是認錯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冤枉你,你在這兒伸冤呢!”
我斜眼,這是正在窗下倒茶的媚兒和我說話呢,她還翻著眼睛瞪我呢!
同樣是丫鬟,她這憑什么來損我?
想著,我就朝她轉過身去:“我回老爺夫人的話呢,哪輪到你教訓我!”
登時,夫人咳的更猛,我都怕她把肺子咳出來。
淳爺怒視著我,突然喝道:“跪下!”
跪天跪地跪師傅跪父母,我才不跪。
忽然,一個重重的力道打在我腿上,噗通一聲,我腿一彎就跪了下去。媚兒手里竟然拎了個雞毛撣子,她這力道可是足夠大!
那雙靴子又出現在我視線里,我氣憤地扭過頭,看也不看他。
“月兒,你就是這么認錯的?!”他的聲音低沉而寒涼,像雪花落在我身上。
我索性站起來,面對他揚起頭質問:“我又沒錯,肯低頭認錯已經給你面子了,憑什么要我跪下!”
夫人也在媚兒的攙扶下下床,她穿著白色寢衣,身單形薄,就像冬天的枯枝。
淳爺咳一聲后,揚起頭,提高聲調:“忘記我的話了?!”
夫人朝我過來,顫抖著說:“老爺……那鳳釵,敏英不要了……送給妹妹吧!”
淳爺扭頭,扶過夫人,為難地說:“敏英,這話怎講?怎可……”
夫人忽然抽泣起來:“媚兒,去把我的鳳釵拿來,送給妹妹就是,只要妹妹喜歡,就是我這翠微軒……也給她便是……”
媚兒應聲就柜子里去取來鳳釵,啪地摔在我身旁的八仙桌上。
我才不要!
媚兒轉身時,撞了我一下,我身子一歪,竟然直接朝淳爺倒過去。
差點就跌倒時,淳爺騰手扶住我,他手掌的溫度驟然傳到我手上,只覺得心跳的厲害,同時夫人揚起手臂,直接撲倒在地上,就像秋天被風吹落的枯葉。
淳爺忙又松開我手,轉過去拉夫人,奈何怎么都拉不起來,她就一直坐在地上嗚嗚地哭。
淳爺俯下身,又是賠不是又是說悄悄話,好一會人夫人才起來。
就在夫人起身時,又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原來是鳳釵落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到那是從夫人懷里掉下來的。
眾人愕然。
媚兒攙起夫人,而淳爺黑著臉拾起鳳釵,遞到夫人面前問:“敏英,這又是什么?”
淳爺又要過八仙桌那支,把兩支放在手里細細比較,而后問夫人:“你有兩只鳳釵?”
“沒有?!?/p>
“你的那支可有字?”
夫人呆呆望著淳爺,再次低聲回道:“沒有。”
之后又咳了兩聲,仙見猶憐。
“那就是當真冤枉月兒了,這兩支看似一模一樣,媚兒先取來那支卻有字?!闭f著他把那支鳳釵遞到夫人手中。
“這……這怎么可能?”夫人愣住,轉頭看看媚兒,又看看淳爺。
淳爺咳了一聲,“這支有字的就是月兒的,沒字的便是敏英的,各自拿去吧!還有,以后務必要保管好,不要再冤枉了誰去?!?/p>
我倆各自取了釵,我小心地把釵揣到懷里。
夫人還要爭辯,被媚兒的目光制止,便訕笑著讓人收好釵,又對我說:“月兒,真是我大意了,沒想到月兒生吃儉用,一雙鞋子都舍不得買卻有和我一樣價值連城的寶貝,我這兒給你賠……”
說著,在媚兒的攙扶下,她一邊咳一邊朝我屈膝道歉,我忙彎了一個比她大的幅度:“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夫人莫要掛心,萬不要折損了月兒?!?/p>
淳爺目光微滯,這總該是好話吧?難道我又說錯了?
之后我們都退出來,淳爺在房里不知和夫人說了什么,一刻鐘的功夫,便要我收拾自己的包袱隨他回去松蕭苑。
我偷偷看過這釵,上面果真有四個隸體字:有鳳來儀。
淳爺喊我端茶給他,喝茶前,他要過鳳釵,拿在手中端詳一會兒,然后把那釵插在我頭上,又看一會兒,他似乎笑了下說:“有錢去買雙鞋。”
有錢……談何容易!還有九十九張嘴等我喂呢!
玄秋見我很是開心,拉著我手說了好一會兒話,問過來龍去脈,又給我拿來些綠豆糕,我邊吃邊給她講牢房里的耗子拉屎搶飯的事,她竟然都信,時而把她逗得大笑起來。
自然,我只能瞎編一通。
天晚些時,本想去感謝淳爺,立春說淳爺和重九云剛剛騎馬去京城,二日后方能回來??粗鴿u漸西沉的太陽,我又想起燈兒。
今晚兒就是頭七,燈兒如果不能化解怨念,就無法轉世投胎。淳爺也是凡人,好在淳爺今晚回不來,燈兒若要找他尋仇,怕是他也要去半條命。
吃過晚飯,玄秋去忙活的當兒,我喊住立春,和他敘會話。他還算是單純,我竟然能讀出他的心思。誰知他只是在想我什么時候放他走,他內急的要命。
我裝作惋惜地模樣問六天前府里死人的事,打聽到燈兒被打死的那個院子,他給我指過,我假意害怕,打個哆嗦就貓回房里,他也急匆匆地朝茅房方向跑去。
夜里,估摸著差不多子時,我悄悄爬起來,披上衣服,揣兩塊晚飯時藏的綠豆糕,趁月色去山后面一個荒蕪的院子。立春說那院子是從前老夫人請人作法用的,后來道人說那里的水井曾有冤死的人,便廢棄了去,平日也沒人過去,偶有下人燒個紙錢才會悄悄過去。
這邊雜草叢生,青石板上更是長滿青苔,多陰森不必說,單是我一走近就覺得身上冷。
好歹我耳聰目明,燈籠也不用提,走到院子中央位置,再往前便是一口井。右邊地上還有些暗紅色的血跡,幽幽血腥味還未散去,那便是燈兒死前留下的痕跡。
“主人,美薇已經恭候多時?!泵擂痹诰呎局?,離我怎么也有兩仗遠。
可是,她竟然又換了一身漂亮裙子!飄逸地牡丹花色,雍容華貴,真是好看。
我也想要!
我朝她走了兩步,她腳下的碎步依舊向后退去,看來是真的怕我,我便也立住不動。
我從懷里掏出那金色鳳釵問:“這釵是你變出來的?”
“區區小法術不足為道。”
“這幾個字又是什么意思?”
“字?”她瞪眼望著我,一臉無辜:“美薇只不過照著那釵的樣子變支一樣的,沒有字啊!”
我隔空把釵扔過去,她接過去看著皺了皺眉:“有……米……”
“有鳳來儀”我嘆口氣,敢情這只狐貍只顧著修煉,不曾習字,而且肯定也餓的只能看到米!
她扭著身子自嘲地笑了下:“瞧瞧,還是主人知道的多!這釵是那支真釵,不光沉甸甸地,若是修煉不夠的小妖,恐怕都要被它吸取真氣,當真是個寶貝,只不過和主人的玉佩比,不過是個哄小孩子的玩意兒?!?/p>
說著,她把釵又拋回來。
“你不想要?”我質疑。
她呵呵笑了下:“主人,莫要嚇我,美薇可不敢惦念主人的?!?/p>
“那夫人那支釵?”我皺起眉。
美薇大笑一通:“哈哈哈,那是松樹枝子變的,明早起來就會現原形!”
呵呵,呵呵,呵呵。這不怪我,誰讓鄭敏英先陷害我的!
美薇的笑聲還在回蕩,忽然這院子里刮起一陣陰風,本來明朗的月光也變得暗淡,一片云飄過來遮住月亮。
我揣好釵,把那兩塊綠豆糕拋給美薇:“你若是沒教我說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我到能給你找些好吃的?!?/p>
她訕笑了下:“還有心思說笑呢,怕是昨晚那鬼已經變成厲鬼了?!?/p>
說著,她小心地往墻角退,那有個一尺寬的洞。
燈兒已經出現在那灘血跡旁,我剛要開口跟她說話,就聽到院子外面有人喊我:“月兒、月兒,你在這兒么?”
這是傲霜寒梅的聲音!
他怎么會來?我竟然出了些汗,等我轉過頭望向燈兒時,她已經完全現形,張開的血盆大口,正朝我戲謔地笑著,同時傳來尤為低沉陰冷的聲音:“呵呵,謝謝你把他引來……”
聲音越來越近:“月兒……月兒……”
燈兒已經朝那方向飄過去,她周圍的黑霧愈加濃重。
怎么辦?傲霜寒梅,你可別死,我還想親手欺負你呢!
我想欺負他?
“回老爺,月兒不在、月兒不在這兒!”一著急,我跺著腳朝院子外面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