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繼續小心往深巷里走,秦渙天為首,我居中,劉二狗殿后;走了不過二十幾步,秦渙天再次停下腳步。
里面有人說話,而且不是永巷婆子的聲音,細聽,怎么像重九云和孟三呢?!
秦三少再次自己隱了身,劉二狗翻出一張隱身符,雙手合十,念過咒語也不見了。我正在心里罵兩人不懂憐香惜玉,手臂忽然被抓牢,眼見自己也隱身了。
永巷的婆子們都不知怎么了,按說該是擲色子賭博吃茶的時候,卻都安靜地只有酣睡聲。
“有人來過,而且還沒走。”我周圍忽然想起秦渙天的聲音,可是又不像剛才說話那般。
這是為何?
這聲音忽然又響起來,還帶著笑意:“小茵茵,我在用意念和你對話啊,別人聽不到。”
呃……好吧。不過一個凡人,卻有如此修為,真該扔到煉丹爐里煉成天元丹、孝敬我師傅。
“不要這樣對我吧,我對你這么好!”
天,這家伙看來會讀心術!
我急忙集中精神緊緊跟著往里走,不再想旁的。
無需我引路,秦三少就找到關瘋子的小黑屋。
“里面有高人,盡量閉氣。”
我讓自己盡量放松,呼吸輕之又輕,就像一株小草。
秦三少再次贊揚我:“呵呵,果然不是俗人。”
房里傳來說話聲,是重九云的聲音。
“淳爺,讓小九替你殺了那昏君,大不了這罪責都讓小九一個人來抗!”
“莫要意氣用事。”
這是淳爺的聲音,雖然很虛弱,但是依舊那么好聽。
孟三的聲音響起:“淳爺,咱們趕緊走吧,回去從長計議。”
他不是被扔到死人堆里,怎么會在這兒?
“小三兒,你說你遇到了月兒,可是真的?”
“淳爺,千真萬確!正是她施妖法,迷惑淳爺,讓昏君抓住淳爺把柄,置淳爺于死地,安府也滿門抄斬,漫天哀嚎,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那妖女手持利劍,和昏君的人里應外合,見人就殺之,殺過人后還伸出長舌舔舐劍上的人血,就連玄秋都差點死在她手上!除了我和九爺、夫人、玄秋和媚兒,其余無一幸免。
臨走時,妖女還放一把妖火,那些還有氣息的也都被她扔到火里,漫天都是燒焦的味,聞之作嘔!
多虧淳爺的大舅哥鄭灝宏及時帶人趕到,撲滅大火,好歹留下幾具全尸!”
孟三說話時悲憤不已、恨意不絕,最后竟然嗚咽著講完。可是,他口中的妖女是我?我?真的是我?我難以想象自己執劍殺人,還伸舌頭舔血的畫面,肚子里面竟然開始翻江倒海,強壓下吐意。
淳爺顫抖的聲音響起:“不可能!不會的!月兒善良,而且什么都不懂,她不會這么做!”
之后是重九云誠懇的聲音:“淳爺,是小九錯了!小九也以為她不過是個單純的女子,哪知……我被鄭灝宏救下后,就逐一檢查過尸體,安府上下八十幾口人都在,唯獨沒有她!她曾小三兒捅過一刀,腰間該有傷,按理說活不下來,可是那些尸體,無論是否被燒的都沒有腰間帶傷……”
“三兒,還沒弄清楚真相,你怎會如此魯莽?!月兒會不會已經死了?她一定已經死了!”
淳爺說話聲音愈加顫抖,秦渙天忽然緊緊拉起我手臂。
孟三的聲音再次響起:“淳爺!整個玄黃鎮安府都毀在妖女手上,死傷不計其數!天冥道長作證,你問他便是!”
語落,一個沒聽過的聲音響起,想必就是天冥道長。
“淳爺,我聽說,那個女子是重九云在集市看著可憐撿回來的?此女定然非人,而且絕非善類!貧道在安府上下布置百余處鎮妖符和照妖鏡,她卻依然出入自由,絲毫不受影響,想必是……”
“想必是人啊!天冥道長,你法力高強,怎也這番糊涂?!月兒真的是人,她被我的青鷹劍不小心傷到過一次,竟然就昏迷三天三夜。你知道我那劍是種放老神仙做法留下的,可斬妖除魔,但凡被刺傷,最少也要現原形的!”
“淳爺莫急、正是此理!此女雖為妖,修為卻在貧道和種真人之上,我們也奈何不了她啊!淳爺三思啊!那日,澈平侯長子趕到時,夫人常年服食貧道的丹藥都已經奄奄一息,而唯獨不見那妖女,可見她道行之深!”
淳爺不是一直都覺得我是妖,此時為何要替我辯解?
這時,房里忽然沒了聲音。不過一個哈欠的功夫,我們身后的劉二狗哀嚎一聲飛了出去,“咣當——”一聲,直接落在身后的墻上,等他身子重重落地后,偌大個手印深陷在那青磚墻上,再看劉二狗,已經口吐鮮血,命在旦夕。
秦渙天的聲音響起來:“他道行太淺,不小心被發現了。”
他是跟我過來的,我絕不能不管他!
我剛想抬腿上前時,門吱呀一聲響起,里面出來一個白胡子道士,身形消瘦,身著青色道袍,面色卻無慈善可言,令人望而生畏。
他身后跟著出來的還有孟三、重九云和顏風。
我還在秦渙天隱身咒的保護下,沒人看得到我們。
秦三少的聲音再次響起:“遇到我沒有不倒霉的,小茵茵你是第一個哦。”
我這是該感謝他么?
本來是來救淳爺的,見淳爺無恙,也不用再見他,待會兒扛著劉二狗離開就是了。
天冥道長大步朝劉二狗過去,劉二狗蜷縮在墻角,茍延殘喘。天冥道長審視過后低聲問:“竟然在這兒偷聽,膽子不小啊!”
說著,他雙手已經在結雷祖印,以他的功力,這一掌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我想掙開秦三少的束縛,依舊是徒勞的。淳爺忽然提劍從屋里出來,雖然還穿著獄卒的衣服,精神看上去已經大好,面上看不出一點傷痕,和從前一樣棱角分明無可挑剔,步伐也堅定許多。
他提劍橫在天冥道長和劉二狗之間,低聲道:“道長手下留情,問明白再處置也不晚!”
天冥道長猶豫下,終究還是收了手,劉二狗也重重出口氣,頭一下子歪過去,整個身子都癱軟在地上、昏厥過去。
這會兒,我忽然身子一輕,還沒想個究竟,就已經回到巷子口的大水缸旁邊。
“當啷”一聲,水缸發霉的木頭蓋子打開,只見秦渙天雙手結出北斗印,發箍上鳥蛋大小的祖母綠流轉寒光,九道白光就從水缸里“倏”地飛出來,直奔他發箍上的寶石而去,瞬間就被吸收掉,頃刻,寶石的光澤也隨之褪去。
我驚訝地望著他,他收勢后笑了下道:“天哥哥先替小茵茵存著,竟是些老幼病殘孕,我可不要這些下等貨。等會兒出去放出來還給你。”
我還懷疑地望著他時,一把就被他提起來塞到水缸里。
巷子里出現嘈雜腳步聲時,秦渙天自己也蹦到水缸里。
我明白了,他這是要我們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這里。
我倆擠在水缸里,比那日和淳爺擠在這里松快許多。他對我低聲道:“小月月,看來不用我們救淳爺了,一會兒咱倆跟著他們就是!”
腳步聲停住,“什么人!”重九云的聲音響起。
頭頂的水缸蓋子被掀開,我瑟縮著望著外面,還未看清守住我的幾張臉,就被一只大手提著衣領揪起來。
秦三少不知是不是個戲子,此時雙手掩面、蜷在水缸里正瑟縮著發抖,那兩個小發髻都要被抖散了!
不過須臾,秦三少也被孟三的大手揪起來,就暗自在那捂著臉抽泣。
我忽然明白他始終沒跟我換衣服的原因——孟三見過他,此時一定認不出他這個梨花帶雨的小娘子來。
淳爺最后才慢步過來,他疑惑地望著我倆。我倆對視時,我不覺地挪開目光,手心里竟然也潮濕開來。兩日不見,此時卻想多看他幾眼,怎奈也不知因何,還是躲開。
就像若云在墨梅院子時,我即便想和墨梅說幾句話,也會悄無聲息地走掉。
余光中,他面上的神色從凝重轉為欣喜,一下子跨到我面前,雙臂忽然圈住水缸里的我,直接把我打橫抱出來。
他身上帶著獨有的氣味,混合過小黑屋的潮氣,多幾分滄海桑田的變幻,我仙生過往的一百九十三個春秋,仿佛此時都在眼前一氣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