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秦渙天在,我們輕松離開這被高墻隔開的皇宮大內。
找到我們白日落腳的小屋子時,東方已經發白。
小黑聽到我走近,正“啊嗷啊嗷”地喚著我。我知道它餓了。
小院子里,花花草草向我招手,我無力地微笑下。
“什么人?!”
房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秦渙天停下腳步:“川門四君子?在下秦門三少秦渙天?!?/p>
門口,一個細細高高的男子攔住我們的去路。他擰著眉,上下打量我倆,目光最后落在我的一身紅衫上。
“秦三少?怎的娶親來這破屋子?!”
這人并不友好。
秦渙天朗然笑了下,指著房子說:“川度?這屋子可是我打掃的!川普也是我救出來的,現在如何?”
這個叫川度的男子雙眸微縮下,就讓開去路,低低地說了聲:“不知何人打傷我大哥……”
秦渙天邊說便往里走:“記住,是棋山派天冥道長。救人的可是我們陜中秦門。”
川度神色大驚,清瘦的面容毫不掩飾自己的恐懼和驚愕:“我大哥怎會招惹到那個硬茬子?”
這……是因為我。
“這位大哥,是川普看上我的小驢,我以……”以他協助我救人為條件。
這話被秦渙天打斷:“她以為川門法術一流,川普為顯示自己身手,一定要同她去救人,落此下場?!?/p>
我看一眼秦渙天,他面上不動聲色,是不希望我說出實情。
川度并沒追究,只是引著我們到里間陰暗的小房間,川普躺在鋪著干草的床上奄奄一息,旁邊都是血干涸的血跡。
秦渙天的手掌在川普身上游走,片刻后常舒口氣道:“已經沒有性命之虞。他雖然挨住棋山派的飛掛掌,但是修為已經去了大半。”
見川普還活著,秦渙天并沒打算多做停留,而是喊我直接離開。
可是川普畢竟因為我才受傷至此,我怎可以走了之?!
我給川度行禮,對他道出實情,并指了指門口的小黑。
川度顯然很意外,咬牙切齒地想要生吞活剝我一般。秦渙天看我一眼,并沒有責怪我的意思。
他輕咳了聲道:“你們川門的目的不純啊,想必秦門香爐,安府青鷹劍都在你們算計之內。若是不川普動了邪念,也不會生今日悲劇。物極必反,因果報應,川度不會不懂吧?”
我這才記起川普提到這兩樣寶物時,秦渙天陰鶩的眼神。
川度嘆口氣道:“我們川門四人修分修四派,若沒有像樣的法器,無論如何也無法與其他門派平起平坐?!?/p>
秦渙天抬眼望川度道:“敢問川度修真為何?可是為一日成仙,渡人渡己?若不是,只想旁門左道,逆天修真又何俱意義?”
川度不做聲音,望著川普只低聲道:“你天生火靈根,又有雙親親傳精氣神,自然不會懂得我們的苦楚。冰蠶衣、香爐哪個寶貝不是隨手用之,此時給我說教,又何懼意義?!”
秦渙天依然不動聲色。
片刻后,他終于開口道:“雙親修真又如何?誰不是后天努力才到今時今日的成就?聽說過夏家大千金么?雖然是金、木雙靈根,卻比單靈根更加精敏,于是她父母在她還是襁褓時便喜愛的不得了,最后——”
世間竟然還有此等奇人?
我不禁好奇地問秦渙天,“最后如何?是不是輕輕松松修真成仙?”
秦渙天撇了撇嘴:“不說我給你說書了?小茵茵不是不信么?”
我訕笑下:“我愛聽書,天哥哥快說嘛!”
“最后——”川度忽然接過話,嚴肅地開口道:“她父親給她注入自己一半的精氣神,希望她能像自己一樣成為一名傲世武仙;而她母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又將自己一半精氣神過給嬰孩,希望她能像自己成為美麗天仙。”
我咯咯地笑起來:“哪有天仙嫁給凡人的!”
秦渙天也笑了下:“都是這么傳說的,有說天仙下凡報恩,有說天仙受王母之命,還有說——說是月老系錯紅繩。總之,最后這個女嬰沒活過百日,死后就被丟在靈山了。”
好像是個很悲傷的故事,我收起笑容,無論是不是真的,都讓人唏噓不已。
“那女嬰既然有那么如此的精氣神,為何還會死去?”我不解。
秦渙天笑下,解釋道:“她父親乃是汴城夏家掌門人。自小聰慧過人,又是單金靈根,三歲便結丹,加之常年在汴城外的靈山玩耍,進步之快至今無人可及;據說他十五六歲便煉氣化神,等到十九歲時,已經進入元嬰期。
后來,容顏永駐。渡劫前,竟然遇到下凡天仙,兩仙兒相見恨晚,互生情愫——之后便有了那可憐的嬰孩兒??墒?,他倆分別給那小小肉團子里注入大量精氣神,那小身體怎吃得消?最后硬是被雙親的精氣神給毀了性命!”頓了頓他繼續道:“其實,沒活下來也是好事,否則,等那嬰孩長大要么變成傻子,要么就遁入魔道!兩股子不一樣的精氣神在體內橫行,分別效命兩根靈根,真算不得好事。”
我還在凝思,秦渙天又笑笑道:“這事不知是不是真的,卻成了玄門的笑話——再沒人敢給自己的孩兒注入大量精氣神。所以我除了和父母一同修煉,并沒走過捷徑。”
這么說來,最后那個人也許沒能成仙,或者只能做散仙、地仙一類。而那個小嬰孩也死的太可惜了,竟然會有如此糊涂的父母!
我皺著眉低聲問:“之后呢?”
“之后?”秦渙天抬了下眉,“之后聽說棒打鴛鴦,天仙回去天庭領罰,而這個夏掌門后來就叫了夏真人,沒人知道他渡劫成沒有,是不是飛升上天與心上人相會,也沒人再見過他,汴城夏門也因此沒落?!?/p>
我嘆口氣,無論人還是仙兒,原來都會被情所困。
川度望一眼小黑,扭頭誠懇地對我說:“小丫頭,這驢子你帶走吧。本來我大哥進入玄門前在一個磨坊扛活,他尤其喜歡驢子,可是選了幾頭都沒入他的眼,現在他能活下來都是萬幸,怕也駕馭不了這小牲口。”
我望一眼秦渙天,他也說讓我把小黑帶走。
“畢竟我救過他一命,怎么也抵得上一頭驢子了?!?/p>
小黑心里卻高興著呢,它說跟誰也不如跟著我,說我身子輕!
真是什么人養什么牲口,小黑一向和我一樣懶!
秦渙天狀態看上去并不好,他又和川度寒暄了一會兒后便道別離開。
日頭已經冒出頭,身體里的仙氣正在恢復,自上而下都輕盈起來。
晨光中,我朝秦渙天笑了下。
應著晨光,我琢磨著秦渙天大概不會像胡美薇那樣,胡亂給我解釋凡人用詞的含義,于是還是開口問道:“天哥哥,入不了眼是何意?”
“入不了眼啊,”他步伐輕松,仿佛也喜歡這初升的太陽,“入不了眼就是看不上的意思。比如我說劉二狗入不了我眼,意思就是我根本就瞧不上他?!鳖D了下,他又朗言道:“是為小黑感到僥幸么?我看得出來你喜歡小黑。”
呃……在浴堂碰到淳爺那日,他曾說我入不了他的眼。
他一定是厭惡我的。他以為我是妖,又不敢惹我,所以假意對我好,讓我放松警惕,給我毒點心、送我黃符,讓孟三給我背后插刀,還有天冥道長那一掌,我也暫且記在淳爺頭上好了。
不過月余,我便經歷了從前從未聽過的虛偽。
騎上小黑,我打算回去玉皇山,與墨竹說笑也好,與墨菊逮兔子也好,與怒水拌嘴也好,哪怕日日看著墨梅和若云在院子里說話,也不想再下山了。
巷子里的老柳樹舒展枝葉,清風拂過,枝條隨風輕擺,萬千的儀態和粗麻的樹干也格格不入。還沒搬走的幾戶人家,時而傳出雞鳴犬吠。
秦渙天攔住我,側眉問我道:“小茵茵,你不會想這么就走吧?至少該告訴我你是誰?我要提親的話該去哪兒找你?”
提親?
我指了指白云深處高聳的玉皇山:“我是玉皇山里、丑陋的七個小仙兒之一,叫花百茵?!?/p>
他驚愕的表情讓我差點從小黑身上跌下來。
“你……你……是玉皇山的小仙兒?”
我掩口笑下,此時他的五官都擰在一起,配著那漂亮裙子真是難看極了。
“謝謝你救我,小仙兒我無以為報,但是還請你先把衣服還我,你這冰蠶衣不好看,太紅了!”
這衣服,總會讓我想起不開心的“過”和“往”,我不想時時記起我入不了眼的那個人。
他說,后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