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我在地上寫。
“將軍山。”他說。頓了下又說:“按出虎水?!?/p>
按出虎水?那不是最北邊,女真人部落所在地?這邊離中原的玉皇山可老遠了!
這下好了,我又不能飛,也不知要多久能回到玉皇山,回到墨梅身邊。
前日還在我身邊噓寒問暖的人,此時卻成了天邊遙遠的他。
接下來的幾日我的雙腳都無法著地,開始兩日奇癢無比,他就用匕首從大灰身上割些狼毫下來,用火燒成灰,摻到那碗獸油中,再幫我抹在腳上,那種鉆心的刺癢才得到緩解。
蕭下每日都會和大灰一起出去,每日依舊不時要劇烈咳嗽一陣;他帶回黃色的冰凌花越來越多,用這種長在雪中的小花煮水,就是最好的飲品;而大灰每日都會叼回點野味,每次叼進洞里時,蕭下都會佯裝發(fā)怒地趕它出去;蕭下也再沒在洞里烤過肉。
我見大灰有時候幽怨地望著我,是我霸占了他倆的家,還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方式。
這日陽光尤為耀眼,通過敞開的門,我看到外面的雪已經(jīng)在融化,露出濕潤的黑土。
十日后,我雙腳終于可以著地,他拿給我一雙灰色的鞋子。
“這邊買不到你能穿的鞋子,你的腳太小了。這是山下樵夫媳婦給她家小兒子做的鞋?!蔽夷眠^來看,這鞋是粗麻納底,鞣質(zhì)到如紙般的獸皮做鞋面,看上去雖然不那么好看,但很是舒服。
我拿過來穿上,點頭謝他。他并不看我,只是很明顯地哼笑一下,仿佛我還是個聾子般。
“你要走了?”他俯下身撫著大灰越發(fā)矯健的身體,捂住嘴又開始劇烈地咳。
如果我是小仙兒該多好,此時一定要幫他把這毛病醫(yī)好。
我也俯下身,伸手搬過他下巴,就像從前墨梅和淳爺對我做的那樣。
他驚愕地望著我,我指下外面,用指頭做了走路的動作,并且堅決地點了點頭。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些日子我很感激他救我一命,可是我無法一直待在這里,不知墨梅此時多么焦急。
開始他眼里還閃過一絲驚喜,隨后就被染上濃濃的哀傷,并不避諱我。
我想我傷到他了,他好似很喜歡我。
我直起腰身,雖然這樣一走了之很殘忍,但總比他沒有結果的等待要好。
除了墨梅,我不屬于任何人。
他忽然拉住我手,又拍了下大灰,調(diào)侃道:“大灰,我們送玄清下山。”我身子一歪,竟然就落在大灰背上。
他是要我騎著狼?
一時間,我又想起我的小黑,愣住片刻后,只見他伸手指下我腿,“騎上啊,側著坐會摔下來的,大灰又不是驢?!?/p>
嗯。
我跨坐在大灰背上,它雖然是一匹狼,腰背卻絲毫不遜色小黑。
走在外面時,陽光灑在林間,蕭下似乎很開心,一路哼著小曲兒快步前行。
大灰開始只是慢慢地走,后來越來越快,我嚇得不得不俯下身,緊緊地抱住它。
樹干在眼前呼嘯著后退,身后傳來蕭下哈哈大笑的聲音。
當我們面前出現(xiàn)一條小路時,不遠處的一個小山村也映入眼簾。
我實在不忍繼續(xù)騎著大灰,畢竟這邊的路比山上好走許多,就拍拍它的大腦袋。我還未抬腿,大灰就匍匐下身子,我雙腿就穩(wěn)穩(wěn)落地,它也跑去前頭抖摟身上被我弄亂的狼毫。
它這么溫順可愛。
早春氣息充斥,每一處都有待發(fā)芽的生機。
經(jīng)過小山村,遠遠看到路上過來一兩個人,都躲著我們似的,倏地就閃進院子不見了。
我回頭看蕭下,他并不想解釋,只是淡淡地望著我。
但我們經(jīng)過一個院子時,聽到有人低聲說:“瘟神又下山了!都說應該燒死他,你看他日日都咳,怎么還沒咳死?!春天一來,又要帶來瘟疫了!”
我明白了。
他并不在意似的,但依舊用手掩口輕咳了兩下。
他送我到大路,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雪白的裘皮披風,系在我肩頭。
“你要去南方吧?這邊是華夏最北邊了,是金國?!?/p>
他指著南邊的方向,我剛要問他如何知道我要去哪兒,他就微笑下道:“你穿的衣料這么薄,我們這沒有。我們這半年都是冬季?!?/p>
半年都是冬季?那為何還要苦守在這?
我拉著他手,指著遠方,又比了走路的樣子。
他忽然雙眼發(fā)出耀眼的光彩:“你邀請我同行?”
我點頭,我想找個好郎中給他看病,興許離開這里的冰天雪地,他的咳嗽就能好了。
他微笑著頷首,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真的么?我保證路上不會欺負你,只會照顧你!”這個不用他保證我也相信,我也希望路上多個伙伴。
于是,我們沒有繁冗的交流,對視后各自點個頭,就開始漫長的徒步之旅。
越往南方走氣侯越暖,路上我還見過幾只翱翔的鷹。
他手搭涼棚,仰望藍天,“海東青。大王又出來狩獵了。”
哦,原來這也是海東青,倒是比大金仙兒那只小得多。
可惜我發(fā)不出聲音,否則我一定要把我過往的經(jīng)歷講給他聽。
信也好,不信也罷,總比這樣不言不語要活分許多。
我們帶著大灰,從不住店,一般都是找個不錯的山洞或者被風坡,運氣好的時候還住過四次山神廟;大灰前前后后地跑著,自己果腹不說,還常弄來多余的野味,每每到有鎮(zhèn)子的集市就把這野味換成銀子,再換成燒餅之類的,我倆都吃的很開心,銀子也越來越多。
他很少隱藏自己的情緒,天氣好的時候,大灰到處撒歡,他總是很開心,咳的也輕些;陰霾的日子,他情緒就低落許多,大灰也懂事地跟在他身旁,他咳得就重些。
當我們看過第三十個日出日落時,我已經(jīng)用不上那個裘皮披風,背在身上只覺得是累贅。
經(jīng)過一個鎮(zhèn)子時,我看看他,又指了指他肩上的包袱。
“怎么?你讓我賣掉這個?”他問。
我倆現(xiàn)在很默契,他總能知道我想什么,我點點頭。
“晚上還有些涼,你需要蓋著?!彼f過一句,就繼續(xù)走路,并不理會我。
我不再做聲,東西是他的,而且也是他背負著,我實在沒有資格要求賣或不賣。
不過,但我們經(jīng)過一匹高頭大馬時,他還是嘴角抽動幾下,停下腳步。
這邊是個牲口市場。
“在這兒等我,不許亂跑?!彼麑ξ艺f,隨后又指著大灰道:“保護好玄清?!?/p>
大灰湊過來,他又咳幾聲,就忙走進那院子。
一盞茶功夫,一個矮胖的人送他出來,陪著笑,還遞給他一匹馬的韁繩,而他肩頭的包袱也癟了,身上的毛皮衣服也不見了。
“清兒,我們騎馬!”他開心的像個孩子。
忽然我又后悔了,他似乎已經(jīng)習慣和我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要離開他時,他會不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