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風煙說不出如何滋味,只覺得,今日的陽光黯淡無光。
她見慕白拿了油餅,背著她以前給他做的麻布背包往門外走,匆匆忙的朝村尾走去。
慕白有一個心事未曾同任何人說,連風煙也未曾透露。
那便是他翻閱瘋癲道人給他書籍時,那些字仿佛躍然于目。
天地可鑒,他能記事起,壓根不曾念過書,可那些書上的字就同神仙娃娃似的在他的腦海里跳躍。
他的眼睛明明不認識,心里卻能將書上的句子默讀出來。
他發現的時候,只覺得太可怕了……一直到現在,他都還無法適應。
他撿起那些書上的文字,就如同撿起一個老朋友,竟有多年重逢之感。
“啪”的一聲尺子重重地敲在慕白的脊背上,疼得他齜牙。
“又開小差!想什么想這么出神?”
瘋癲道人姓本吳,村里村外如今都喊他吳老道。
吳老道一屁股坐下,將慕白讀的書拿過來,指著遠處的火爐,慕白立會意,緩緩起聲,走去爐邊煮了一壺茶擰來。
吳老道接過慕白遞來的鐵觀音,慢悠悠地飲起來。
“慕白,你且說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你的理解。”
慕白原本在走神,聽吳老道考他,不由望向他,想了想,淡淡道:“你又不愚笨,又怎能知道我愚笨又豈不是快樂著……”
吳老道一口茶水噴出來,原想開口吼他,可眼珠兒一轉,樂呵起來:“好小子!”
“好一個子非愚焉知愚之樂也!”吳老道樂不可支,瞧著慕白如同瞧著寶貝似的。
“奇貨可居!奇貨可居也!”吳老道回味著方才慕白所說,用深邃的目光打量著慕白。
慕白纖長的睫羽微動,如今他即便是不知道別人說的意思,心里也能猜出來。
這點讓他極不適應,他還是喜歡以前什么都不清楚的感覺,就像曾經他不會知道風煙對誰都冷淡,對他也是和尋常人一樣,那個時候的他無知無畏,卻能一心一意守護著他微小的快樂。
如今方嘗得這世間也有令人難過的滋味。
慕白極美的目突然望向吳老道,問道:“先生可有一本叫做《元英詩選》的書?”
吳老道一訝,皺眉道:“你如何知道《元英詩選》的?”
慕白低頭紅著臉道:“聽趙與清提起過。”索性就要趙與清背鍋了,誰叫他學問多。
吳老道一想也知,除了趙與清誰還會知道《元英詩選》
“算你小子好運,老道這里有全本的。”吳老道得意洋洋的說道,“老道在蜀中呆過,叔同那小兒抄了本全本給我。”他的意思是他珍藏的《元英詩選》還是作者手抄真跡。
慕白只知能借到書就很開心,哪管什么真跡手抄。
“先生……”他低頭喚吳老道,目中滿是期待。
吳老道見他如此,也不吊他胃口了,從他藏隨身帶著的行囊里頭摸出一本厚厚的書來。
“這書外頭分成上下兩冊,原版的是一冊,有點厚,你若要看,自己抄去,還可以練字。不認得的字,自己來問我。”吳老道想了想,又道:“念了這么久的書,我是該教你寫字了。”
吳老道從座榻上站起,在屋里轉悠了半天,又在他的破箱子里翻了半晌,才翻出一支毛筆和一塊黑墨來。
“慕白,去廚房拿個碟兒,裝點水來。”他吩咐著,又低頭找宣紙。
慕白取了一小碟水來,老道接過將那墨塊往碟中以一放,那墨就化開來。
慕白美目不眨的盯著那白碟,看著那烏黑的東西神奇的融入水中,他眸中幾乎放出光彩來,素白的手,指著那碟兒,叫喚道:“這,它把水都弄黑了。”
“傻小子!這是老道離家當年,帶出來的上好的松煙墨,就這么多了,全給你糟蹋吧。”他說著將碟兒擱在桌上,毛筆在舌尖舔了舔,蘸了點墨。
“我只寫一遍,你若記不住,老道也不會再寫第二遍。”吳老道瞥了一眼慕白,見他好生生的走近,便知慕白將他的話聽進去了,于是開始落筆。
寫完,吳老道放下筆,慵懶道:“這是你的名字,今兒個寫一百遍就可以回家了。”
慕白凝著宣紙上兩個黑字,他坐下,拿起毛筆。
奇怪的是那筆似乎有魔力似的,讓他并不感覺陌生。
吳老道也不管慕白怎么寫,會不會寫,懶洋洋地躺到榻上,悻悻然添了一句:“你若漏一個字,便重頭開始。”
慕白眉頭一擰,躊躇間已落筆,尋著剛才記憶里吳老道的筆法,他起先只是照著畫,畫的他自個兒都要犯迷糊了,手卻如習慣性一般書寫的流暢起來。
近黃昏的時候,慕白揉了揉眼,擱下筆。
吳老道已餓得沒力氣了,躺床上睡了一大覺。
慕白數了兩遍,足夠一百遍后,方去廚房煮玉米羹。
待玉米香溢滿整個屋子,吳老道便睡醒了,迷迷糊糊地聽見慕白說:“師父,你的晚飯在桌上了,我家去了。”
慕白說著背了麻布包便走了。
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紙,紙上寫著端端正正的“慕風煙、慕白”五字,他將紙貼于心口,絕美清俊的臉上泛起一絲青澀的笑意——
他會寫他和風煙的名字了。
即便他師父只教他寫了“慕白”,可他前日讀“吹面不寒楊柳風”便識得那“風”字,昨日讀“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便識得那“煙”字。
將他的姓氏,和這二字湊在一起,便是她的名字。
慕白將紙收好,若是讓人看到了,又要取笑他了。
慕白低著頭走著,不料卻撞上了一個人。
“哎喲”那人大叫一聲,正要破口大罵,卻看到少年一張驚為天人的臉。
慕白看著眼前這個神情奇怪的男人,因為面生便知這人不是村里人。心里微有些奇怪,他低頭便想走。
“站住。”那紈绔開口道。
慕白不理他,繼續往前走。
那紈绔眉一挑,就要伸手去抓慕白,卻被一旁的鐵媒婆攔下了。
鐵媒婆忙道:“高員外,這人是個傻的,您可別和他一般見識。”
“傻的?”高頁臉色有些難看,心想著若和個傻子一般見識,他真要被人取笑了,只好罷手。
村里人知道這高頁今日是來柳家提親的,要抬柳家的柳花花進高家做姨奶奶。
高頁瞧著少年遠去的身影,這樣傾城的姿態,他這輩子沒見識過,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