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十六,算是金陵城里特殊的一個日子,這天是趙后的生辰。
皇后的生辰和皇帝的生辰總是不太一樣,前者會宴請一些朝臣,但更多的是家族夫人,所以也就隨性了許多。
前世,她在這場宴會上第一次遇到韓延鈺。宋玉晚緊了緊拳頭想,如果沒遇到就好了,之后的一切雖然發生但也不至于那么難捱。
宋玉晚跟著小劉氏到明德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漆黑,華燈初上,宴席臨近開始。
因為前兩天宋玉致染了風寒,幼妹宋玉晴才兩歲,宋玉晚實在是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入宮拜賀。
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后竟然還是要參加這場宴會,宋玉晚不禁苦笑一聲。
在門口和韓世宜打了個照面,宋玉晚心里一凜,就害怕他突然抽風在小劉氏面前胡說點什么,那她可就不好交代了。但一看著他臉上寫著一副“你是誰?”的表情,宋玉晚就放心了,這一世她真的捉摸不透他。
在明德宮里負責接待來往夫人的是韓延鈺,按理說他是殿下,沒人敢讓他接待。
但是論起來韓延鈺的身份其實是很尷尬的,他并不是皇后親生的,早些年太醫說皇后體虛可能并不能懷有子嗣,于是韓延鈺被養在皇后膝下,幾乎是當做儲君培養,然而事情總是有意外的,皇后生了七皇子,大燕國有了嫡皇子。
韓延鈺至此從天上摔到地下,成為大燕最不可能成為儲君的皇子,因為他母親的娘家實在太過低微。
所有人都以為他必然一蹶不振,卻沒想到他仍舊同以往一樣,對所有人和顏悅色,溫和謙遜。七皇子封儲君,成為太子,他也滿臉祝福絲毫沒有憤恨。
前世宋敘曾經提過韓延鈺這個人,只說了一句,這是個懂韜光養晦的人。
韓延鈺今日穿了一身月青深衣,宋玉晚瞟了一眼,不得不說,這廝長得確實人模狗樣,想來夫人們也都喜歡這種溫文爾雅的少年吧。
他剛把趙家本家的夫人們迎進去,見到小劉氏帶著宋玉晚走過來。
“宋夫人,二小姐。”韓延鈺一揖,竟是連宋玉晚也吃了個他的禮。
宋敘是趙家嫡女所出,和當今皇后的父親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也就是說宋敘是皇后的堂哥,真的要論起來,小劉氏是皇后的堂嫂。
小劉氏笑笑:“殿下長得如此英俊瀟灑,金陵的小姐們想必都惦記著啦。”
韓延鈺耳朵少見的微紅:“夫人說笑了,你們里面請吧,還有些夫人沒到,宴席想必要等一等才開了。”
小劉氏點點頭,看起來對韓延鈺甚是滿意的模樣。
等進門走得遠了,小劉氏拉住宋玉晚的手,低聲問道:“他怎會認得你?”
宋玉晚低眉順目,如實答道:“前些時日被陛下罰給孝怡郡王做歌姬,陛下讓他旁觀的。”
小劉氏明白過來,不做他想,又對她說:“其實你爹爹有心想把你嫁到趙家去……”
宋玉晚明白她的暗示,大概是告訴她,喜歡韓延鈺還是韓世宜,對她都沒好處,讓她趁早死心。
然而,她對這倆人哪個都不感冒,小劉氏多想了。
“我知道了。”
趙家,門庭顯赫,出了個皇后,祖上又是朝廷唯一的異姓王。
金陵里一王兩公是得罪不起的人物,趙后曾祖就是一王,雖然老王爺仙去,但家族所受的余蔭還在。宋老爺子是安國公,現在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在泉州的宋府里逗鳥,至于另外一個是陳方豫的祖父寧國公,身體硬朗,沒事還能出門溜溜彎,訓斥訓斥小輩調皮打鬧。
小劉氏又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的開始說趙家那幾個小子。
“你爹爹是看上了趙家長房的那個三小子,不知道今日來了沒有。”
宋玉晚心道:愛來不來,關我何事。
宴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宋玉晚窩在小劉氏身側,乖巧的喝茶吃點心。
小劉氏看著陳家公子的案幾嘆道:“前些日子你嬸母來,叫我給玉靜說門好親事,明里暗里的暗示我相中了陳家,可陳家……”語氣頓了頓,很傷腦筋的模樣。
“靜娘為什么不能許給陳家,畢竟她們也是宋家人,我祖父也是她祖父,我爹爹更是靜娘大伯。”宋玉晚問道。
小劉氏嘆息:“不是家世門第的問題,就算有天靜娘出嫁,長房給她們出嫁妝我也不會說什么,只是靜娘個性實在怯懦,這樣的大家族不好生活,原本打算勸她許個門第低一些的,也好不讓靜娘受氣,可你三嬸那個人你也知道。”
宋玉晚默了默,說道:“這事情她總會怪你的,陳家不會想娶靜娘的。”陳家只有兩個兒子,長子已經娶親,至于陳方豫那個人,記憶里很是傲慢,絕不會答應娶宋玉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宴席接近結束。
雖然這期間總有幾道不明的視線在她身上游離,但總體來說還是很和諧的。
“宋夫人,皇后娘娘請您跟前兒敘話。”一青衣婢子低聲道。
小劉氏心里一凜:“妾身省得。”
宋玉晚也覺得不妙,但皇后的吩咐不能不聽。
小劉氏走到趙后身邊,矮身一福:“皇后娘娘福壽安康。”
宋玉晚跟在她身后也行禮。
趙后笑了笑:“平身罷,不必多禮。”她又看了眼宋玉晚:“況且說不準以后還會是一家人呢。”
這時候宣德帝走過來,在場人皆行禮。
“都平身罷。”宣德帝語氣頓了頓,帶著一點驚訝:“是宋敘的寶貝女兒啊。”
宋玉晚低頭默了默,不知道說什么。
“陛下,你認得這丫頭?”趙后問。
宣德帝點點頭,笑得一臉高深莫測,他當然認得她。
趙后見狀卻不敢說她想給侄子說媒了,前幾天二弟說宋家有意和趙家聯姻,娶得當然是宋敘最寶貝的女兒,宋玉晚。
但重點是宋敘是宣德帝身邊最寵信的大臣,又是大司空,權柄極重,和這樣的家族聯姻,不能不小心。
趙后閉口不提,見遠處侄子過來,便招呼道:“子弗,來。”
趙云珩走過來,宋玉晚只覺得一陣冷梅香撲面而來,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陛下,姑母。”
一時間小劉氏皇后宣德帝在一起敘話,宋玉晚和趙云珩站在一邊,無聊漠然。
宋玉晚瞥眼偷偷瞧了一下,發現這趙云珩真是生的不賴,玉面薄唇,狹長的眼眸端的是溫潤如玉,這金陵還真是人杰地靈的地方,一個個的都長得這么好看。
趙云珩低聲對宋玉晚說:“宋家小姐都像你這么不知羞嘛,這么盯著我看。”
“……”
宋玉晚抖了抖裙擺,趁機狠狠踩了趙云珩一腳,面容平靜。
趙云珩怒道:“你這小婦人!”
“子弗怎么了?”聽見這邊有動靜,趙后問道。
趙云珩笑了笑:“無事,姑母。”但宋玉晚好像能聽見他磨后槽牙的聲音。
聽他叫皇后姑母,必然是趙家的嫡孫,看頭頂上的小冠,幾乎可以斷定他就是趙家三公子,因為他的哥哥們都已經行了冠禮,不會帶小冠的。
不一會兒,趙云珩又湊過來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宋玉晚看他:“干嘛?”
“問問嘛。”趙云珩撇撇嘴:“城東開了家餐館,據說不錯,改天要不要出來賞臉吃個飯?”
“不吃。”
宋玉晚翻了個白眼,心里想爹爹的眼光什么時候這么差了,這樣的紈绔金陵城里一抓一大把。
那邊的敘話差不多完事,宋玉晚趕緊搶先低聲道:“我隨母親前來賀皇后娘娘生辰,你這么笨還猜不到我的名字?”
趙云珩愣了愣,有點詫異她突然開口,這小丫頭古古怪怪的,但聽她所說自己心里也合計一番。
出了明德宮,夜已經深了,天空月朗星稀,空氣里透著冷意。
宋玉晚裹著堇色頭蓬,團絨帽子戴在頭上,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眸。
趙云珩站在后面看著,忽然就覺得這丫頭像府里的那只機靈的團絨貓,長得可愛,但爪子也很鋒利,讓人喜歡又不敢隨意招惹。
小劉氏帶著她拜別了宣德帝皇后,走出去的那一刻,宋玉晚松了口氣。
前世她參加皇后的壽辰,在更衣的路上,撞到了韓延鈺,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溫雅的少年,茶棕色的眸子盛滿了溫和神色。
“姑娘小心些。”
那時候的韓延鈺,也是穿了月青色的深衣,引著她走到另一條路,細心對她說:“走這條路會快些回到明德宮,仔細著別撞到別人了。”
猶記得當時宋言出來尋她,低聲喚道:“晚娘……晚娘?”
宋玉晚應道:“哥哥,我在這。”回頭對韓延鈺一福:“那我先走了。”
或許就是那時候韓延鈺記住了她吧。
這一世,她沒有重蹈覆轍,沒遇到韓延鈺,是不是就可以徹底的拜托這個噩夢。
將要走出西門的時候,小劉氏忽然一怔,看向城門之上。
宋玉晚也抬頭看去,是一個人站在那里,身影頎長,因為太遠看不清面容。他看向這邊,耳邊依稀能聽見他束發的錦帶獵獵作響。
小劉氏低聲不安:“那是……誰?”
宋玉晚暗下眼簾:“走罷母親,那是誰和咱們沒關系。”
“是,是啊。”小劉氏拉上她的手,手指冰涼:“咱們快回去,你爹爹怕是急了。”
宋玉晚微微抬頭,神色陰沉,韓世宜,你最好遠離我,別再招惹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