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剛起來洗漱,前院就有動靜。
宋玉晚問畫影:“這是誰,這么早就來找父親。”
畫影遞過手巾,道:“好像是趙王府的哪個公子。”頓了頓,在她耳邊悄悄地說:“聽說是來找咱們大小姐的。”
宋玉晚一愣,找大姐?難道爹爹也想把大姐嫁到趙家?她沒有細想,也忘了昨天戲弄趙云珩所說的話。
“今日咱們出門逛街吧,這兩天真是無聊死。”宋玉晚不做他想,如果能未卜先知,她是絕對不會出門的。
西街是金陵的商區(qū),賣的東西花樣繁多。
宋玉晚走在街上,衣著淺蔥色曲裾,發(fā)髻間墜著同色的珠子,儼然一副活潑的富家小姐模樣。
她走到一處攤子前,拿起一盞琉璃杯,剛要問畫影好不好看,就被一只手拿去了。
側(cè)頭一看,差點一口血噴出來:“韓……十三,你干嘛!”
“韓十三?”韓世宜挑了挑眉,淡淡道:“你可以喚我廷玉。”廷玉是韓世宜的字。
大燕的男子十六歲行小冠禮,二十歲行大冠禮,字可以十六歲取,也可以二十歲取。像趙云珩頭戴小冠,說明他過了十六歲卻不足二十歲。而男子娶妻必須要滿二十歲。
“你想干嘛?”
韓世宜看宋玉晚一臉戒備的看著他,心里好笑道:“不干嘛,只是剛好我也很喜歡這杯子。”
“那就讓給你吧。”宋玉晚懶得和他糾纏,對畫影道:“我們?nèi)ュ\施軒。”
錦施軒是賣胭脂水粉的地方,她就不相信韓世宜還會跟來。
然而,韓世宜真的跟來了,還和掌柜的很熟的樣子。
“十三爺,今日來買些什么?”掌柜的笑容可掬:“昨日剛到的胭脂醉,您買些?”
“這位小姐喜歡什么,今天都是本王付賬。”說完,韓世宜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喝著侍從端來的香茶,好整以暇的看著宋玉晚。
宋玉晚瞪著韓世宜,冷道:“既然王爺盛情難卻,那我就不客氣了。”
掌柜的點頭哈腰,自然明白這倆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孝怡郡王,他知道,而眼前這位眉目清秀的姑娘,身份怕是也不低。
宋玉晚轉(zhuǎn)頭低聲問畫影:“表哥生辰是否快到了。”
畫影點頭:“十月三十,日子快近了。”
雖然她刻意的忽略前世的過往,但發(fā)生的就是發(fā)生了,記憶是不會磨滅的。
前世她對不起的有很多人,但最最愧對的是劉章,因為他本可以不必死。
“掌柜的這可有玉佩?”
錦施軒除了胭脂水粉還賣一些玉器,皆是西國的器物,款式古舊,宋玉晚就很喜歡這種古老的感覺。
“有的有的。”掌柜的笑道:“小姐喜歡什么款式的。”
“聽說這有個青梅佩……”宋玉晚笑笑,眼底流轉(zhuǎn)出狡黠神色,飄向韓世宜。
“是。”掌柜的語氣頓了頓:“是有的,是小店的鎮(zhèn)店之寶。”
“那就要它了。”
韓世宜挑眉看向宋玉晚,又轉(zhuǎn)頭對著掌柜的,不置可否:“那就要它了。”
掌柜的苦笑,但還是立馬給它包起來,遞到畫影手中。
整個金陵也沒幾個人敢拒絕孝怡郡王的要求,除非是不要命了。
出了錦施軒的大門,韓世宜問她:“你這是準備送給誰?”他剛剛聽見她說送給表哥,然而宋家的親戚實在很多。
“我干嘛要告訴你。”宋玉晚道。
韓世宜挑眉看她:“這東西可花了我不少銀兩,難道我還不能知道它將要到誰手里?”
一想到劉章,她眼眶就泛酸。
“晚妹,是那狗皇帝欺負了你?”這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話,帶著怒不可遏,提著劍就去了御書房,現(xiàn)在想來仍舊覺得受不了。
劉章以下犯上,被侍衛(wèi)當場格殺。
一句話,就是一條人命。
宋玉晚抬頭,借著陽光,她連韓世宜的發(fā)絲都看得清晰:“送一個有緣再見的人。”
重生一世,有緣再見,該是一件多么令她慶幸的事。
韓世宜有那么一刻的愣神,他想他確實沒看錯,宋玉晚眼里總浮現(xiàn)的那絲情緒,就是悲傷。
仿佛要被沉痛所壓倒的目光,曾經(jīng)他也見過。在那個女人的眼里,不同的是她一看到他,那股悲痛欲絕,就變成了憤怒和悔恨。
傍晚夕陽西下,宋玉晚在茶樓聽了一天的先生說書,感覺心滿意足,往回走的時候,晚風正好。
上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能重新感受這個世界,該慶幸一切尚好。
金陵的風雖然冷,但曾經(jīng)絕望的心卻一點點的熱了起來,就連前世她恨過的韓世宜也有了溫暖的氣息。
回到宋府的時候,宋玉晚站住了腳。
一抹玄青色的衣擺映入眼簾,再往上看是一張帶著咬牙切齒笑意的一張臉,雖然俊俏卻十分猙獰。
“宋玉晚?”
趙云珩克制了想掐死她的欲望,一步步走近,她確實沒說什么,但稍微一打聽就知道往年皇后生辰都是帶著宋家大小姐的,今年為何換了二小姐他先不論,今日因為宋玉晚的緣故他是出了個大糗。
他腦子里現(xiàn)在還能想起宋玉致唇邊那隱約狡黠的笑意,宋家女子都這么可怕嗎?
這是仇,得報!
宋玉晚駭與他的威懾,不自覺后退了一步,但一想到這是宋家門口,量他不敢對她怎樣。
她揚了揚頭,倨傲道:“趙公子有何貴干?”
趙云珩瞇著眼睛笑了笑:“沒什么事,只是覺得宋小姐很好。”
宋玉晚肯定,這個“很好”絕對不是夸獎她。
“多謝公子夸贊。”說完宋玉晚就進了府門。
趙云珩覺得宋玉晚這人既奇怪又可氣,有時候你覺得她對你笑,其實她根本就煩透了你,她對你道謝可能是暗地里罵你有毛病,就比如現(xiàn)在。
家里的月娘也十四歲,和宋玉晚一般大,目前也只會羞怯的喚他一聲哥哥,然后就沒了下文,哪里像宋玉晚這般讓人生氣。
宋玉晚回到家直奔宋玉致的房間去,撲一進門,宋玉致假意怒道:“好個妮子,在外面騙了人還敢來見我!”
宋玉晚嘿嘿一笑:“我可沒說我是宋家大小姐,那個呆瓜猜錯了,莽撞的過來遞了名帖見你能怪誰?”
宋玉致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今日他可窘迫啦,說說他怎么惹你了,要你這樣戲弄他。”
“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看他兩眼,他就覺得自己能上天了。”宋玉晚聳聳肩,淡然道:“不給他來倆招真覺得自己厲害。”
宋玉致深表她這小妹是個做大事的,臨危而不亂。
對于這個危,宋玉致這樣對她表示:“剛剛桃娘去找父親了,想必這時候父親勃然大怒的開始尋你了。”
宋玉晚一聽桃娘這個名字,心里一個激靈,她是父親今年給她找的第三個女紅老師,是的今日她又是翹課出去的。
“大姐救我!”宋玉晚哀嚎。
宋玉致?lián)u搖頭表示無能為力,伸手指向南邊指出一條明路。宋玉晚奪門而出,離得不遠,能聽見宋敘的聲音。
“你個小兔崽子,還敢跑!站住,我讓你翻墻,你還敢翹課!”
以及母親的聲音:“老爺息怒,孩子還小嘛。”
宋玉致看著窗邊夕陽西下,唇邊漫上深深笑意,這樣的家真好。
時隔多日,十月三十這天大雪紛飛,宋玉晚去劉家給劉章送生辰禮物的時候,韓世宜正坐在東暖閣的樓頂,看著漫天大雪,飲著溫熱的茶。
步恂進來回話的時候,看到韓世宜披散著長發(fā),衣著尋常青衣,怎么看都像是一個隱居的文人,骨子里那股悠遠寧靜,仿佛不像是那個京都里飛揚跋扈的郡王,更不像眾人嘴里的紈绔。
“你說她把玉佩送了誰?”
步恂拱手:“劉章,劉家長房的大公子,明年及冠。”
“她說送一個有緣再見的人。”韓世宜側(cè)頭看他:“可劉章從沒離開過金陵,宋玉晚除了去過幾次泉州,也沒遇到什么危險,為什么要說有緣再見。”
步恂蹙眉思索片刻,卻也想不出所以然。
韓世宜飲下一杯茶,繼續(xù)道:“她不光知道佩蘭,還知道聽風谷。”
韓世宜的話仿佛一聲炸雷,驚得步恂起身。步恂驚訝道:“什么?這小妮子……那,那宋敘呢?是否……”
韓世宜抬手止住他的不安:“你不必擔心,宋敘不知道,否則你我不可能安然坐在這,而且宋玉晚也不像是知道聽風谷真正的用途。”
“但是她知道這名字,卻不能小覷。”韓世宜蹙眉:“你去排查暗訪一番,咱們的人里是否混進了別的蚊蟲。”
步恂點點頭,剛要退下,聽見韓世宜開口。
“你說人有前世嗎?”
步恂回答:“夢死三生路,就算有,也該什么都忘了。”
韓世宜飲盡杯中茶,思索著,若是自己死了還能記得今世發(fā)生的這些嗎?
能忘嗎?當然不能!
羽翼雖未豐,但那顆胸膛里充溢著仇恨的心臟卻在無時無刻的沖動,每一次見到那個人都恨不得將他一刀捅死。可這樣的死對那人來說,未免太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