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金陵多雨,雨水連綿已經兩天,淅淅瀝瀝的如同宋玉晚的內心。
深思熟慮了三天,終于做出了一個決定來。
她一路跑到趙侯府,應門的侍從認得宋玉晚,詫異之下請她進了趙府前廳。
不一會兒趙云珩出來,看見宋玉晚單薄衣衫已經半濕,烏黑長發(fā)貼在纖弱脊背,畫影也不在身邊。
“你這是怎么了?”趙云珩蹙眉,擔憂道。
宋玉晚微微喘息道:“你要娶我嗎?”
趙云珩不敢相信,明明在棲霞寺里他被拒絕了。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道:“晚娘,你……?”
“你要娶我嗎?”宋玉晚抿緊唇角,抬頭看他,目光里也不知是什么神色。
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可能無法愛你,棲霞寺里你說的話如果還作數(shù),咱們就結婚。”
趙云珩伸手將她拉進懷里,語氣認真:“得娶晚娘,是子弗幸事。”
結婚,似乎是件好事,但宋玉晚對此感覺并不是很明顯。
那日她回家,和宋敘說起。
“你真的要嫁給趙云珩嗎?”
宋敘從頭到尾就只問了這一句話,而宋玉晚回答是。
宋玉晚和縈娘一樣,性格倔強,既然她決定了一件事,那么誰也無法阻止了。
好在趙家那個小子,宋敘很是喜歡。
接下來就是六禮,但宋玉晚還沒有及笄,趙云珩也還沒有及冠,所以兩家決定先訂婚,等二人行了笄禮冠禮后再結婚。
宋玉晚不知道韓世宜在門口等了她多日,她一直閉門不出,韓世宜等不到她。
他的身后是宣德帝的探子,此時步恂被召回佩蘭,并不在身邊。
韓世宜咬咬牙,跳進矮墻,去他的暗衛(wèi)吧!
玄色靴子剛觸及地面就見到一襲青衣的宋言,默默立著。
“言等郡王許久了。”
韓世宜理了理衣袍的褶皺,平靜道:“我只想見晚娘一面。”
“可晚娘不想見你,當日父親問起,晚娘親口承認愿意嫁。”宋言淡聲笑笑:“郡王也無法左右晚娘的決定吧。”
韓世宜當然知道宋玉晚是個什么性格,他陰沉著一張臉,冷道:“今日我若見不到她,自有一萬個法子讓她嫁不得,若是不信便來日看吧。”
宋言聞言神色冷下來,看了韓世宜兩眼,說道:“父親半個時辰后回府,郡王若說什么,需快些了。”
韓世宜快步往倚桃小園去,他不知道宋玉晚為什么突然要嫁趙云珩,但他直覺是和那日在宮里遇到韓延鈺有關,定是他又說了什么嚇唬晚娘。
“晚娘。”韓世宜走進院子,輕聲喚道。
此時宋玉晚仰躺在梨花樹下的美人靠上,臉上蓋著一本書,風一吹,梨花紛紛而落,落在她鵝黃色的襦裙裙擺上。
她聽見有人喚她,一雙杏眸淡淡地看過來,見是韓世宜,秀致的遠山眉微微一蹙。
“你來做什么?”
“我若不來,你是否真的要嫁給趙云珩?”韓世宜走得急,氣息有些不穩(wěn)。
宋玉晚聽他這樣問,淡淡道:“你來與不來,我都要嫁給他。”
“為什么?”
宋玉晚挑眉:“這是我的事情了,與郡王應該沒多大關系吧。”
韓世宜怒極而笑:“你好沒良心,此前我?guī)湍隳敲炊啻危猛昃腿樱俊?/p>
“對,我就是這樣忘恩負義的女子。”宋玉晚容色沒改半分,疏離道:“門在那邊,郡王自便。”
韓世宜到底是氣的腳下生風,拂袖而去。被寵大的郡王,生平第一次覺得這么難堪,他恨不得撕碎榻上的美人面孔,可心里是真下不去手。
東暖閣里,韓世宜將屋子砸了個遍,步恂剛快馬回金陵來,便得知侍從回稟的消息,劍眉也是蹙緊。
步恂剛踏進屋子里,還沒說話,韓世宜就賜了他一個字。
“滾。”
步恂依言,剛要滾出去,就又被叫住。
“回來。”
步恂拱拱手,趕忙說道:“殿下有何吩咐?”
韓世宜挑了個干凈地方坐下,對他說:“你說宋玉晚究竟在想些什么?為什么突然要嫁給趙云珩。”
步恂低眉思索了一下,說道:“您若是想想她結婚了會有什么好處,是否覺得豁然開朗。”
韓世宜想了想,宋玉晚嫁了人之后,他就不能再糾纏她了,宣德帝那邊是不會容忍一個郡王糾纏臣婦的。
她為什么要急著擺脫他?
步恂苦笑:“殿下是郡王,宋大人是朝廷重臣,說句不好聽的,陛下若是讓有心人吹了什么風,一個不高興就是殺頭的罪啊。”
韓世宜卻覺得不盡然,那天韓延鈺和晚娘在寧泉亭里說了什么,他很好奇。
“此前讓你查的,你查到了嗎?”
“并未。”步恂蹙眉,解釋道:“不是沒查到,而是得到的消息是五皇子和宋二小姐確實不認識,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趙后的生辰宴上,此后也再未有什么交集了。您若說那次秦淮船舫上,是絕對不可能認識的啊。”
韓世宜搖搖頭,宋玉晚在那時候絕對認得韓延鈺,而且不僅僅是認識那么簡單。
他擺了擺手:“你去吧,這屋子你知道該怎么和陛下說吧。”
步恂點頭:“奴才知道。”
——
初春三月,宜嫁娶。明日便是宋玉晚和趙云珩的訂婚禮,過了明日就意味著,趙云珩兩年之后行了冠禮就必須娶她,而她也不能嫁給別人。
有燕一朝,女子只有喪夫沒有改嫁。
換句話說,過了明日,韓世宜和她就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她是臣婦,他是郡王。
宋玉晚到達陳府的時候,天際陰沉,隱約有雨。
江南梅雨時節(jié),向來如此。分明早上還晴著,下午就下起雨來。
在陳府門口遇到陳方豫的三妹陳琳,她熱絡的和宋玉晚打招呼。
陳家這些人宋玉晚不大熟悉,前世接觸并不多,只依稀記得陳琳性格開朗,見人也是未語先笑,很是親和。
“晚娘來啦?二嫂在屋里呢。”
宋玉晚點點頭:“琳娘這是去哪?”
陳琳梨渦一漾:“和趙家月娘去秦淮泛舟。”
宋玉晚愣了愣,說道:“可天好像要下雨了。”
陳琳掩唇一笑:“賞雨作詩,豈不風雅。”
和陳琳話別,宋玉晚往宋玉致的屋里去,侍從將她引到內院門口便退下了。
“阿姐,我進來了。”
話音自屋內傳出,帶著三分欣喜:“是晚娘來了?”
“阿姐,除了我還有誰有這樣悅耳的聲音。”
宋玉致聽見她的話,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好笑道:“你這丫頭越發(fā)油嘴滑舌了。”
宋玉晚笑笑,斜睨一眼屋里的陳方豫:“阿姐差侍女過來說想我了,我看不見得。”
陳方豫略略窘迫,他理了理衣袍,起身想往外走:“我,我就不打擾你們姐妹敘話了。”
宋玉晚笑著攔住他:“我一來你就走,長此下去,外面恐要說我這小姨子欺負姐夫了。”
宋玉致也笑了笑:“你坐著吧,我們也沒什么話不能讓你聽的。”
陳方豫安心的坐下來,宋玉晚開口問道:“阿姐叫我來,是有事吧。”
宋玉致道:“只是突然聽說你要嫁趙家的公子,我不是很放心,怕你是胡鬧的。”
宋玉晚暗下眼簾,淡淡道:“婚姻大事,我不是兒戲之人,嫁給趙云珩是我深思熟慮想過的事情。”
宋玉致眸光緊鎖著她,問道:“那你喜歡他嗎?”
“書中說日久生情,即便我現(xiàn)在不喜歡他,以后也會喜歡他的。”宋玉晚認真說道:“我決定嫁給他,是不會委屈自己的,阿姐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宋玉致聞言,無言以對。
“從小到大,你與旁人不一樣,很有主意很獨特。”宋玉致嘆了口氣:“我們都把你捧在手心里,不忍心你難過委屈。”
宋玉晚伸手抱了抱宋玉致,抿緊了唇,一句話也說不出。宋玉致應該看出來她不喜歡趙云珩了,可那也沒辦法,只有嫁進趙家,才能暫時安全,擺脫宮里那個惡魔的惦記。
宋玉晚從陳府回去的時候,天際已經零星飄著小雨,她心思沉重的往家走,不在意雨絲已經打濕她的襦裙。但卻沒想到在回府的路上,又遇到了韓世宜。
清風拂過的道口,藏青的衣擺也透著蕭索。
她走近他,語氣帶著無奈:“郡王殿下,何必如此?”
“晚娘,不論我此前做過什么,能否再給我一次機會?”韓世宜低沉的聲線里帶著蠱惑,迷惑著宋玉晚的心,前世嫁給他不得善終,今世是否要相信他?
宋玉晚怕重蹈覆轍,很怕。她再也受不了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去的痛苦。
她伸手想要扯下他緊抓在衣袖上的手,但他力道卻大的撼不動分毫,他的手指冰冷的有些刺骨。
她冷言:“韓世宜,我賭不起,抱歉。”
“好。”韓世宜松開手,嘆了口氣:“你告訴我,你這般匆忙許嫁是為了什么?”
宋玉晚舉步要走,又被抓住,他語氣篤定:“說。”
說?能告訴他嗎?
宋玉晚默了默,內心在掙扎,她到底要告訴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