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鳴如雷,風聲鶴唳。
另一邊,對岸坐下吃著碗里的清湯寡水的小兵,遠遠望了眼天邊的殘霞,恍惚間又聞到了昨夜里戰友的血。
而實際上,沿著河風傳來的,是城外敵軍特意架鍋煮的晚飯的暖香。
“王三哥,咱……咱是不是會……”未盡的話里盡是惶恐頹靡。
被稱做王三哥的士兵眉角一動,蒲扇般的巴掌一巴掌,就給換班休息坐下來吃飯的小兵拍了個趔趄:“格老子的盡說渾話!老子咋帶你出來的就咋帶你回去!”
小兵捧著一碗清湯寡水的粥,被這一拍差點沒灑了一半。他抬起手,在擦擦淚和收拾潑出來的粥水里猶豫了一下,低頭舔了舔手背上的幾顆粥米。
吼完人的王三哥瞪著眼睛環視了一圈,周圍無意觀望的小兵們俱低下頭,沉默地喝著碗里的粥水。空氣里隱隱有恐慌蔓延。
小兵掉了會兒淚,忽然感覺一雙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胛骨,恍惚抬頭,半碗粥倒進了自己碗里。
“趕緊吃”剛兇過人的王三哥舔舔倒空了的碗,抄起一邊的長刀用地上的枯草擦了擦,“吃飽了殺敵去,想恁多作甚,將軍在你怕啥?”
小兵抽噎了兩下,眼淚又要下來,忙背過了身,只是那半碗粥卻沒喝放在了一邊,等著贈送人消火了再送回去。
身后,王三哥擦刀的手頓了頓,心頭一沉。
行軍作戰,糧草先行。再好的兵,沒糧草也打不成仗。不敗的將軍,吃不上飯也會吃敗仗。外族那邊糧足馬壯士氣高,而這邊糧草遲遲不來,消耗的不止是士兵的體力,更多的是將士們的士氣。
士氣散,軍心動。軍心動,敗跡現。
咽下了半碗清粥的胃嘗到了食物越發不可收拾的索求,王三哥擦刀的手有些抖。士兵只有一碗清粥,與士兵同食的將軍恐怕吃得更少……
王三哥正惆悵著,一塊黑影突然從天而降,掉到地上揚起了一小片塵土。
王三哥一個鷂子翻身與眾士兵警惕地望向來處。
“別激動”隔著一條不寬的河,突然冒出來的清瘦白穆清一身短打,纖細的手指指著丟對岸地上的死兔子朗聲道,“我是來給你們將軍送肉的。”
“……順便,送上一計。”
香噴噴的兔肉粥做了足足一大盆,但按軍中這些大老爺們兒的肚量算,那也就夠一個人吃。伙夫心疼地從白穆清勺子下搶出來大盆粥。
“不是叫你試毒嗎你怎么還想都吃了呢?”
舉勺欲往小碗里再添些的白穆清笑:“我這不是怕你們還不放心嘛。”
放心,絕對放心,這餓死鬼投胎樣兒,分明就是叼著好吃的不松口。哪有半點死士投毒用命試毒博信任的模樣?
王三哥瞧著前來驗毒的軍醫和被肉香吸引來的副將對視了一眼,知曉這白穆清算是一半兒可以得見將軍了。
副將示意伙夫端上兔肉粥送去大帳,按著腰間佩劍行到了白穆清面前:“打仗不比兒戲,先前白小公子說自己是牧天城人士,如今突降數百里外的大軍附近又是獻肉又言獻計,難免讓人生疑。”
白穆清悠然放下碗筷起身行禮:“若要洗清嫌疑,這年頭光憑一張嘴可得說上個十天半月。”
“縱然不提疑點,將軍也不是誰想見便能見的。”
白穆清直起身,揚眉一笑,眉眼間盡是年少傲氣與自信:“百里外穿過重重敵軍封鎖,數尺內投食問路進了我軍陣營。不說能奉為上賓,見一見將軍還是能讓人考慮考慮的。”
副將一雙在戰場上磨礪出的鷹眼牢牢盯著白穆清,一般的奸細在這種眼神下撐不過一口茶的功夫就被鎮得屁滾尿流交代個透。而白穆清不卑不亢與之對視,毫無畏葸之色。
副將收回視線心里信了三分,拍拍佩劍轉身出了營帳:“跟上!”
“來了!”白穆清松了口氣,不動聲色的在衣擺上擦干手心的汗,跟了上去。
“你是何方人士?家中無做主的人了嗎,讓你個娃娃跑這兒來。”
剛松了口氣的白穆清被這么猛的一問,下意識回答:“牧天十三城,自小跟著師父,是師父讓來的。”
正是讓人以為任務達成放松警惕之刻,冷不丁的這么一問,若是有壞心思,指不定就愣在那兒了。
“十三城……”副將喃喃念句,頗有些惆悵。
白穆清也被這么一驚一乍的弄得神經緊繃。
嘖……這軍營還真沒一個簡單人。
想到接下來便可以見到街頭巷尾,無數說書人神化了的將軍。又想到臨行前師父對這人的高評,再看看剛才從這副將身上側面見識到的他的御下手段。
扮作男兒身的她心里也開始有些忐忑了,這一顆心跳得緊,惹得聽到了不同尋常的心跳聲的副將,手又摩挲上了腰間佩劍。
不行,不能急,不能給師父他丟臉。一身短打的白穆清深呼吸,平靜下心緒,大帳的簾子在眼前掀開。
伙夫端著兔肉粥走在前步,大帳內餓了好些天的人第一眼都落在了那散發著濃濃肉香的粥盆里。唯有坐上首的那人,一手撫著那地圖,目光穿過一眾蕪雜投在了白穆清身上。
有些人需要憑借一臉兇相粗聲惡語來嚇唬人。有些人相貌周正不言不語,偏一雙看遍人間地獄的眸子震懾得人兩股戰戰。
明明上首的人什么都沒做,白穆清卻覺得被什么猛獸盯上了,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只想奪路而逃。
副將已經上前和將軍同僚們解釋當下情況,一回頭,只見剛才還不卑不亢有問有答的小白穆清筆直木楞地定原地成了只小雞崽兒。
轉念就知道又是一個被將軍給嚇著的。再怎么古靈精怪,到底還是年紀小……不由得,副將心里倒起了些許慈愛心。
“將軍在此,你有何計策不妨直說。”
副將聲量控制得挺好,既不大到給白穆清驚上加嚇,又不至于喚不回木楞白穆清的魂。
“咳,咳……”回神后被自己表現弄得羞慚不已的白穆清吭哧吭哧組織了下語言,“我覺得,可以用孔明燈燒了外族的糧草。”
帳中人對視了幾眼,心內考慮這計策的可信度。
燕賀瑾收回撫地圖上的手,坐直了身子,一雙湛湛星眸向著帳中間的她看了過來。
白穆清咬了咬唇,在那雙清冽眸子的注視下,她突然間有些無所適從。
她來之前收集的情報里頭,可沒說這燕賀瑾會長這么好看啊,這么重要的情報怎么可以漏掉!
劍眉星目,發如鴉羽,一身厚樸的鎧甲襯得他整個人相貌更是灼灼其華。這么好的一番相貌,在外頭提起他時,卻沒什么提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能力遠勝于他的相貌,吸引去了人所有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