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注定不平常。
目送劍無憶離開劍州之后,陸不俊又返回去看望丘小蔭。
他仍在昏迷當中。
“你去見了劍無憶?”柴成康剛替丘小蔭換上新的膏藥,正洗滌血布,問道。
陸不俊點頭道:“見了,你聽說了嗎?他被當成飛天賊了。”
柴成康將褪去血色的白布擰干,擱在床榻邊上,才道:“你不是認為他就是飛天賊嗎?”
陸不俊搖頭道:“他不是。”
柴成康臉色很平靜,他實在有些疲憊,忍不住又躺在太師椅上,道:“那究竟誰是飛天賊?”
陸不俊立刻道:“誰都是。”
柴成康道:“哦?”
陸不俊目光呆滯,道:“大家說誰是,誰就是。”
柴成康暗自嘆息,道:“你朋友的傷勢也好了差不多,為什么還不離開這里?”
陸不俊道:“明天就走。”
柴成康道:“那就很好。”
陸不俊道:“但我還是想問個明白。”
柴成康問:“問誰?”
“丘小蔭。”
陸不俊確實有些執著,要么直接不做,要做的話就要做到底,執著的人不輕易放棄,執著的人容易惹麻煩上身。
出去差不多一天了,也該回去。
街上沒什么人,陸不俊覺得,這個地方確實有些窮。
這條街上并沒有游手好閑的人,整個劍州都沒有多余的人。
斜陽拉長了他的影子,影子的盡頭,卻站著一個乞丐。
影子停止前進,似乎在凝視著那個乞丐。
劍州雖窮,但也不應該出現乞丐,這個乞丐少年也不應該來到這里。他應該去天崖城或是新陽城,又或者是凌南,那里才有他活下去的可能。他這種人想要在劍州活下去,只能去找黃老板,因為黃老板是劍州最大的善人。
黃老板絕不容許劍州城出現乞丐,但現在站在街上的,確實是個乞丐。他最多十六七歲,衣衫襤褸,破爛不堪,頭發雜亂,遮住雙眼。
他倚在一面破墻邊上,捂著嘴子,似乎是餓了。他的目光很快盯著一家包子鋪,像盯著獵物一樣。
店鋪里的劉老板并不愿意讓他靠近自己的店鋪,他時不時將目光瞥向那位乞丐,只希望他不要走過來。他們這里有個說法,“乞丐找上門,倒霉一整年”,可偏偏,那乞丐真的找上門了。
“我幫你做一件事,你給我點吃的,行嗎?”他的聲音很沙啞,似乎是長時間沒喝水,喉嚨有些干渴。
這明顯就是乞討。劉老板滿面嫌棄,他只想打發他走,于是找出一個發涼的素包子,扔在了地上,擺手道:“走開,走開。”
少年很是感激,連勝道謝,他確實是餓壞了,在彎腰拾起包子的那一刻,動作卻定住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挺直腰板,對包子鋪老板道:“我得先為你做一件事情。”因為他突然記得,自己娘親生前教過他,不能不勞而獲,而且受人饋贈更要懂得感謝。
劉老板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乞丐,他平生甚至很少見到過乞丐,于是問道:“你會做什么?”
少年撓了撓近乎一個月沒洗的雜亂頭發,吞吐道:“我會……我只會殺人。”
劉老板起初心中一凜,他本就不是什么貪生怕死之輩,況且閱歷頗深,一看這落魄少年就知道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惡人,竟也敢說什么殺人之類的惡言,心中好生厭惡,道:“我需要你趕緊滾開。”
他似乎聽不懂這話的意思,愣了好久,才將素包子拾起來,道:“我沒幫做到什么,包子還給你。”說著,將包子發在柜臺上,素包子經過他粗糙的雙手,沾上了泥土灰塵。
劉老板萬分嫌棄,隨手將沾污了的包子扔到街上,滾到一條饑餓的瘦犬面前,立刻被它叼走了。
“趕緊滾。”
少年已望向那條咬著包子的狗,他緩緩地走了過去,竟屈膝彎腰跟那條狗說:“你可不可以把饅頭給我,我幫你做點事情。”
只要傻子才這么做,劉老板都不禁肆意發笑,為自己枯燥無味的生活找了點轉瞬即逝的樂趣。
那條狗叫了兩聲,轉頭走了。
他當然聽不懂狗叫,蹲在原地,怔怔出神。
他忽然聽到背后有人喊了他一聲“小乞丐”,他并不承認自己是乞丐,卻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男人。
那男人道:“是不是給你吃的,你就什么都做?”
邋遢少年輕輕點頭。
那男人似乎覺得他是個傻子,嘴角一揚,道:“饅頭給你,替我殺一人。”
“好。”他竟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但沒伸手接饅頭。
那男人道:“你殺過人嗎?”
“殺過。”他伸出手指,似乎在算數,過了片刻才道:“好像殺過三個,不對,中午的時候好像也殺了一個,總共四個,不禁殺人,我還殺過野狼,殺過野狗。”
那人突然有點害怕,面色慘白,但假裝鎮定,死死盯著街對面那個滿臉猥瑣的胖子,隨后從身后掏出一把生銹的菜刀,指著胖子對少年道:“看到黃色衣服那個胖子了嗎?你就當做前面那人是只野狗,上去砍他一刀就行。”他可能發現了自家老婆跟隔壁那家伙鬼混,想趁機機會,報復一番。他覺得這少年是個傻子,殺了人也不可能也關他的事。
“嗯。”少年從他手中接過那把刀,卻沒拿住那個饅頭。
邋遢的人,極快的刀!
有誰能想到這個邋遢少年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眼看他就要刺死那個胖子,慫恿他殺人的男子嚇得扔掉手中的饅頭,膽戰心驚地把門閉上。他確實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只望得這乞丐殺了人之后不要連累到自己,又突然有些懊惱自己的意氣用事。
門外邊已經沒有了動靜。
“難道直接一刀砍死?一點也聲音也沒有……”那男人身體莫名發抖,隨后又暗罵:“狗胖子,該死,連老子的女人也敢搞。”但懦弱終究壓住了憤怒,連忙把門上閂,一點也不在乎外面發生了什么。
那邋遢少年的刀很快,而且毫無膽怯之意,但他卻發現自己身前出現一個只比他大三四歲的男子。
他手中那把生銹的菜刀,被那個男子手中的木劍給擋下來了。
他似乎覺得很奇怪,撓了撓頭,語氣滿是天真地問道:“你為什么要擋住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