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時候能醒來？”陸不俊問道，不知是說那位叫“別乞”的少年，還是關心丘小蔭。
“不知。”
柴神醫收拾好一切，坐在了椅上，現在又多了一個病人，確實不是件讓人輕松的事情。他似乎早已見慣大風大浪，劍州城內發生任何怪事，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現在只想睡個安穩覺。
“錢給你。”陸不俊取出剩下的銀子道。
“銀子重要還是劍重要？”柴成康閉著眼問道。
陸不俊認真道：“當然是銀子，這把破木劍，一分錢也不值。”
柴成康突然變得不那么在乎這些規矩，低聲道：“趕緊走吧，這里的事一件都別管。”
“嗯。”
琥鉑色的天，落日只剩一半，時間過得真慢。
陸不俊也要回去了。
通常這種時候，劍州每一家店鋪都已經關上門，街上的人自然也就寥寥無幾。
陸不俊走的那條街上，只有一個人，這人的真正名字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提起他的名號，劍州城內無人不曉。
他自然就是黃老板，奇怪的是，他現在正佇立在一面高墻前，身旁竟沒有一個隨從。
他在看什么呢？
陸不俊視而不見，從他身邊經過。
“莫少俠？”黃老板卻突然喊住陸不俊。
他又有什么事情？
陸不俊不由地停住了腳步，道：“你叫我？”
黃老板“嗯”的一聲轉過身，可以看到身后那一面墻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正上方還有一個利劍的標志，赫然是劍隱俠們常駐的“論墻”。
陸不俊面色平靜，明知故問道：“你是黃老板？”
黃老板點頭，道：“有意聊幾句？”
陸不俊推辭道：“不了，我得趕著回去。”
黃老板仍道：“就這幾句。”
陸不俊道：“那你說。”
黃老板道：“你能打敗費銳，又有法子能讓劍無憶離開劍州，確實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陸不俊也想到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劍客，心里覺得可惜，道：“他走并不是因為我。”
黃老板臉上沒有多余的神情，總是掛著一張嚴肅的臉，客氣道：“總之，我還是得多謝你。”
“你客氣了，沒別的事，我先走了。”陸不俊道，他確實不想跟黃老板聊太多。
黃老板正色道：“有別的事。”
陸不俊道：“什么？”
黃老板側轉身，指著滿是字痕的墻壁道：“你看清楚上面寫的什么了嗎？”
陸不俊總歸有那么一點好奇心，湊上前看一眼，發現其中有一行特為顯眼的語，出自一位自稱“銀十八”的劍隱俠。“銀十八？”陸不俊突然想起這個名號，又看了下去，只見上面寫著：“黃某人，偽君子也，還道是什么劍州大善人，我這般貧窮，為何不見他出手相助。平日里不敢露面見人，背地里盡是做些傷天害理之事，收納不義之財，披著善人外衣不折不扣的強盜罷了。”陸不俊見過許多劍隱俠正氣凜然的措詞，覺得他們說話的方式確實如出一轍，而且還喜歡用罷了這個詞，仿佛是為了顯露出其高亢激昂的情緒。
但現在陸不俊此刻搖頭道：“我看不太明白。”
黃老板道：“為什么？哪里不明白？”
陸不俊道：“我不認字。”
“這樣？”黃老板眉頭輕輕一皺，道：“你說真的？”
總是撒謊，陸不俊依舊是面色不改道：“我對陌生人很少說謊話的。”
黃老板道：“那對朋友呢？”
陸不俊假意道：“朋友好騙一點。”
黃老板笑了，沒錯，他這種人竟然也會笑著道：“看來你的確是一個很會騙人的人。”
陸不俊心里盤算著黃老板的心思，表面很客氣地過道：“過獎。”
“那你可好好聽著，這上面寫著……”黃老板竟一字一句地將墻壁上所寫的念了出來，語氣和情緒更是毫無變化，十分平靜。“現在你懂了嗎？”
陸不俊搖頭道：“還是不懂，整個劍州城都知道，黃老板你是位大善人。”
黃老板眼角皺紋疊起，聲音沙啞道：“可還是有人不是這么認為，雖然我也覺得自己沒做多少善事，但至少也不像上面寫著那般不堪，名聲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比什么都重要。我經常來這里看有沒有人罵我，平日里確實找不到，不過今天一看，卻發現還真有。”
陸不俊見識過形形色色有他這般地位的商人，依舊是猜不透這種人的城府，只能道：“你已經有了名聲，也無需在乎這些辱罵。”
黃老板厲色搖頭，道：“你知道銀十八是誰？”
陸不俊也搖頭道：“我當然不知道。”
黃老板道：“可我知道。”
“額？”
黃老板伸出枯黃的食指，指著墻壁的字樣道：“我早上還見過他。”
“嗯？”
黃老板又敲著墻壁，道：“他不僅罵我，還想殺我。”
“哦？”
黃老板另經滄桑滿是橫紋的臉又嚴肅起來，道：“就在今天早上而已，那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武功極強，身法極快，而且還有一招妖法，我聽說這一招是劍隱俠的絕技，名叫‘刀得半假’，莫大俠你見多識廣，有聽說過嗎？”
陸不俊搖頭道：“沒有。”
黃老板又道：“我卻是見識過了，那個滋味可不是一般的難受，眼前還會出現幻術，確實是一招可怕的妖法，若不是我屬下舍命相救，恐怕黃某已在黃泉路上了。”
陸不俊心里清楚，與這種高深莫測的人對話，確實十分費勁，當下平靜道：“那兇手逮到了嗎？”
他突然想起這么一句話，劍州城內，沒有黃老板辦不成的事情。
“沒有。”黃老板卻搖頭道：“不過我知道他是個使刀的好手，而且還個窮小子，只可惜他當時蒙著一個銀色的圓盤，看不清他長的什么模樣。”
陸不俊一怔，道：“使刀的窮小子？”
“對，只有這種窮小子才會對世態表現得如此憤憤不平……”黃老板說著，忽而望向陸不俊道：“莫大俠，你有認識這類的人嗎？”
陸不俊立刻道：“我人生地不熟，更不認識這種人。”
黃老板又目光轉向那一面墻壁，道：“這里不僅有罵我的，還有罵飛天賊的，也有罵劍無憶的。”
陸不俊道：“我聽人說，飛天賊就是銀十八，劍無憶是飛天賊，那按照這個說法，劍無憶不就是銀十八嗎？既然上面有罵飛天賊的，人怎么會自己罵自己嗎？”
黃老板道：“應該不會，呆子才會罵自己。”
陸不俊道：“我就是呆子，罵過自己。”
黃老板又道：“劍無憶是飛天賊，但不是銀十八。”
陸不俊略顯不耐煩地道：“所以呢？”
黃老板沉默半餉，道：“莫大俠，我就直接向你表明目的，我只想讓你再幫我一次，把銀十八殺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黃老板讓他去殺劍無憶，劍無憶走了，現在第二次見面，黃老板又讓他去殺銀十八。他似乎真的把陸不俊當作一個殺手。
陸不俊心道：“你早就應該開門見山，何必說這么多廢話，其實不只是想讓我殺人，而是想查清楚我的底細，真麻煩。”表明上惋惜地道：“很是抱歉，我明日就要離開這里，黃老板也該知道，像我這種人，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待很久。”
再一次被拒絕的黃老板，臉色自然不會好看，其實他的臉色從未好看過，只是剛才破天荒地笑了一次。只聽見他對陸不俊道：“那你今晚得小心，莫要被銀十八盯上，他那一招刀得半假，可是能把人搞得頭痛欲裂。”
“好的，告辭。”陸不俊轉身走開，身后黃老板只說了兩個字。
“保重。”
天色已暗，起風，陰涼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