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里傳來咳嗽聲,“今這天氣寒冷,還請女公子到馬上來敘。”
溫良卿雖不說話,但心里盤疑著‘今日和姐姐這早來,原就是為了等他?不知他是何人,能讓姐姐在這風雪天出門。’
顧容君攜溫良卿上了馬車。
馬車內置有暖爐、羊皮坐墊等,因這馬車內部較為寬敞,加上她們幾人都是弱小身軀,所以也不覺得擁擠。
容君坐定車上,抬頭見李信笙一副憔悴不堪之面。記得前些日子見他,雖眉眼憂愁,但勝在精神面好。今日一見,容君似乎看到了他下世光景。
看來淮水難民事件,鬧得他不得安心。
李信笙滿面憂愁,從身邊那一處拿出一份‘名冊’。
中氣不足的說:“李某從此閑人一個,兩袖清風,不問這朝中事。可這名冊上的官友,都是為民為忠的良丞。只怕我在一走,他們日子也快要到頭,還望女公子能搭手搭手。”
顧容君翻閱名冊,看著名冊上記載,自己沒有一人是舊識。
伏安位居兵馬大元帥,家父是和先皇拜過把子,因此先皇帝令,伏氏嫡親一脈,都可世襲將軍位。
‘余丸井’位居宗正,世代書香門第。
江北翰少府卿,綬銀青,掌山河地澤之稅。
太仆苗疆獨,內監宗正位。
還有一些七零八落官丞,位居九卿之下。
容君快速看完,風輕云淡的說:“容君只能力所能及,還望見諒。”
李信笙繼續說到:“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早就看我們不合意。若他當真出手,那他們只能等死。女公子是‘知世奇神,如那公子錦囊妙計,還希望能說與聽聽。”
顧容君手里沒有玩的東西,只好端茶吃到,回:“李老前輩,你折煞晚輩了。”
雖然自己心里年齡是七老八十,但無論如何他都比自己大。
李信笙擺手,道:“老朽如今兩袖如風,身后再無一人。年少跟隨先皇,心有宏圖大志。念著自己是塊與眾不同的石頭,但都被這打磨成一種原石。歷來天子無罪,百姓成食具。李某人也被那溫柔富貴鄉給歷化了,成了一條只知道找骨頭的喪家之犬。”
顧容君怎不知這些,現在王家一家獨大,不知皇帝又會安排誰家,來托制王家?
容君繼續看名冊,翻至最后一頁,出現了兩個熟悉名字。
‘樂居業’和‘顧全茂’。
這樂居業是熟悉的,他是現如今四大妃位之首梅妃的門客,年紀不大,卻有四海之心。有時為人正直無私,有時冷防他背后放箭。
以前在后宮中,與他見過幾次。說來也是奇怪,這樂居業不管是待宮奴舍人也好,后宮鶯燕也罷,他基本都是有禮有度。
到了自己這里,他就不知是不是哪根筋沒有搭好?總是厲聲呵斥自己,說的理由都與當日事,八竿子打不著。
梅歆榮在背后勸過自己,讓自己別對想,準是出門前忘了吃藥,又或者是吃多藥,所以才會這樣。
索性自己在后宮很少見他,自己封后以后,聽宮人說,他辭官游歷河山。
南魏滅亡后,自己隨大軍逃至難處,遇他一次。
容君至今還把那句話記得骨子里‘逃者,弱者,不配為人也。’
容君那時正值氣態時日,氣不過被他這樣說。
從那時起就勵精圖治,妄圖恢復這大好河山。
而這顧全茂不就是二舅舅嗎?他怎么會參加這些黨派之爭?太奶奶是不會同意的。
遂而問道:“他們為何沒寫官位?”
李信笙:“他們倆在這月中旬,就會出調令,樂居業位居丞相,而你二舅是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記得太奶奶說過,二舅只是一位宗正府下的小官僚,怎么一下被升為‘三公’之內?
這當中莫不是有什么交易?
溫良卿手里的兔子跑出馬車外,李君儒覺得他年紀尚小,怕是追不上這兔子。
自己披上披風,也追了上去。
李信笙見他們走后,眼眶突然濕潤,語氣極為哀嘆無奈。
說:“如今老夫就如當年家父來時,不帶走這帝王家所賜的金玉錦繡。自認沒愧對李家列祖列宗,但心中還是有兩件事放心不下,想要說與女公子聽聽。”
顧容君心覺眉皺,應該是放不下宮里那位李美人。
“請李前輩說道。”
李信笙揉了揉眼睛,道:“一是宮中女兒事,她現如今入了帝王這泥潭中,想要脫身而出,是不可能的。老朽也進宮勸她幾次,可她不愿出。心里雖然憤恨,但還是于心不忍。還望姑娘能時常替老朽進宮探望探望,老朽在這里謝過女公子了。”
話語完畢,李信笙作勢要叩謝,顧容君連忙攙扶起。
回到:“前輩思量之心,晚輩自是明白。只是晚班著實沒有那么大的權利,可以隨意進出后宮。一兩次還可,如是長久,只怕被一些有心人惦記。苦害了美人,這不是釀成了大錯?”
李信笙從懷里掏出一塊銹跡斑斑的鐵令,淚眼婆娑的說:“這是先皇御賜‘禁令’,除了伏氏一族外,只有李家有,連跟隨先皇征戰的王余忠老者都沒有。你只要拿出禁令,他們自然會放你出去。這也是皇上親口答應老朽的,所以女公子這下無顧慮吧?”
顧容君也聽說過這個,說到底也只是有個先帝御賜名頭。若他不樂,這就是一塊廢鐵。
可看著李信笙這樣,自己也生養過一兒一女,深知父母擔憂心。
接過那塊銹跡斑斑的禁令,“前輩,如此信任晚輩,不怕所托非人嗎?”
“老朽相信女公子,雖然女公子冷如冰霜,但就如小兒所說,有顆滿腔熱血的抱負心,有此心的人,不會冷情到絕步,所以老朽相信女公子。不然老朽也不會把這名冊交予女公子。”
聽了此話,不知為何,顧容君覺得這是二十年來,再一次聽到別人對自己信任,心里也是前所未有的喜悅。
不經意間扯出一個微笑,道:“憑這一番話,容君定當萬死不辭。那前輩第二件事呢?”
李信笙抬簾望了望雪地的身影,道:“小兒還有三年才到‘弱冠’之年,而老朽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自己也沒個親信人。老朽想,如果自己仙逝,女公子能不能幫忙照看一二?”
“這……”這樣的事,雖說自己心里比他大很多,可實際自己也才金釵之年,而且自己還沒有那個能力去管。
李信笙見她有意推辭,無奈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女公子是不是在想,老朽太溺愛自己孩子。老朽三十年歲才有第一個孩子,自家夫人生完小兒就撒手人寰。自己那時也不常常看管他們,記得有次小兒生辰,本是答應他們回家吃飯。誰知被朝中瑣事纏身,就忘了此事。現在想想,后悔莫及。”
“從那以后,他們就再也不親近自己這個父親,常常倆姐弟宿在一起。時日至久,就越發生疏。若不是皇上下令讓小女入宮,自己還會一直疏忽他們。”
聽他這意思,之所以那位李美人不愿出宮,除了帝令以外,還是因為不與他有親情。
因此才會不聽勸,執意留在那里。
不管怎么樣,這位李美人最后結局都不會太好,因為四年后,皇帝駕崩,新帝繼位。她的結果可能也跟那時一樣,憂思過度,氣節于心,抱病而去。
顧容君正沉浸在為李美人哀痛時,忽爾從外傳來一慘叫聲,趕忙拉開簾子,原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