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娼婦之子……”
夢魘如影隨形……
魏丹朱剛睜開眼,一雙眼便被眼前的場景黏住,再也轉(zhuǎn)不動了。
只見那花絲銀鎏八寶金紋紗幔幽幽飄蕩,狻猊小爐香煙裊裊如波,而那一旁的髹漆拔步床上,正軟軟地橫臥著一個緋袍少年。
只見他一頭青絲如煙霧浩浩渺渺地垂墜在他溫潤若玉石一般肌膚上,那艷麗的紅綾羅軟裳,更襯得他冰肌玉骨,妍李無雙。而那霜白瘦削的臉龐上,墨睫如羽,鼻挺若懸膽,紅唇似花汁描繪而成。
驀然,魏丹朱從驚艷的一眼中回過神來,再看那容貌無雙的少年時,只覺得如同吞下一只蒼蠅一般惡心。
鳳柒?!
廟堂朝廷,市井小巷,無人不知“花街狀元爺”的大名,作為娼妓之子,鳳柒竟在科舉改革之中,拔得頭籌,化為新晉文武狀元。而小人得志的鳳柒在得勢后,迅速拉攏重臣,排除異己。終究,在其師父洛煜城的推薦之下,以十六歲的“幼齡”,成為華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御史大夫。
由于身處高位,鳳柒很快便利用職權(quán),大興逮捕和拷問官吏之權(quán)。
一時之間,百官人人自危。
所以,作為華國的堂堂太子,魏丹朱深深不恥這個以色侍人、肚量狹小的奸臣,卻沒料,一醒來,竟會和這個小人狹路相逢。
許是被魏丹朱憂憤的目光所擾,那軟榻上的少年嚶嚀一聲,而后,幽幽轉(zhuǎn)醒。那惑人的暗綠眼眸里,水光瀲滟地望向魏丹朱,他卻終是未置一詞。
“鳳柒,你好生無禮!見到孤還不下跪!”魏丹朱頓時惱怒地呵斥。
而那少年幽幽起身,對于魏丹朱的訓(xùn)斥,他置若罔聞,只是靜默地穿起放置在床腳的飛紋雪玉靴。而后,他目視前方,緩緩向魏丹朱走來,面上無悲無喜,態(tài)度卻并不算恭敬。
魏丹朱眸中羞惱之色更甚,“鳳柒,孤怎么會在這里!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鳳柒靜默地在他身前停步,而后,望著魏丹朱,他竟輕輕地褪下了自己身上的紅裝。魏丹朱陡然呆愣地看著脫去衣服的少年,那似血的紅衫宛如血蓮一般剝落開來,露出那似冰雪凝成的肌膚。
“啪嗒!”魏丹朱下意識地撫摸住自己的鼻子,而后,那指間鮮紅的血跡頓時刺眼得緊,卻讓他渙散的魂靈頃刻間聚散。
魏丹朱拼命地擦著自己的鼻血,語氣含怒,“鳳柒!你這是在勾引孤嗎?!”
鴉黑的青絲飄揚,鳳柒垂著眸,散發(fā)垂在霜白的額角,更顯得他俊容如雪,他那朱紅色的唇瓣輕輕抿著,而后,那細白的手輕輕梳理著自己的一頭青絲,神情慵懶而隨意。
魏丹朱頓時氣憤地望著他,“鳳柒!你這個卑賤的娼婦之子,竟敢無視我!”
魏丹朱陡然高揚起手,狠狠地向鳳柒扇去,那高抬的手竟狠狠地穿向鳳柒的臉。此時,鳳柒驀然抬起了頭,那灰綠眼瞳直勾勾地看著魏丹朱,那漂亮如同寶石一般的眼上映出那多層紫檀木架、素冠荷鼎、琺瑯海棠紋花瓶以及等身高的鳥獸銅鏡……卻唯獨沒有自己。
魏丹朱身形一僵,抬起手,那手指節(jié)分明,細膩而無粗繭,是一只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但那手卻是透明的顏色!
魏丹朱頓時驚惶地望向身后,昏黃的銅鏡里卻沒有自己的身影,魏丹朱不由嘴唇直顫,“怎么?怎么可能……”
而那鳳柒猛然直直地向他走來,魏丹朱驚詫地睜大了眼,“唰!”他能感受到鳳柒直直地穿過了自己的身子,絲毫不受阻礙。魏丹朱看向自己的身體,卻只見自己的身子似水流一般晃蕩了幾下,而后,依舊是那般透明若空氣。
魏丹朱頓時面色大變,他猛得抓向鳳柒的胳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直直地穿向他細瘦的胳膊。魏丹朱又試著抓了幾次,卻依舊如此,他陡然面色青白地呆滯在原地。
而那鳳柒輕輕換上一襲金絲軟錦白羅袍,臨鏡顧影,鏡中人長發(fā)高束,面色霜白,那妖冶的眼角微挑,灰綠眼瞳瑩亮若寶石。他那瑩潤的紅唇若春杏描繪而成,艷麗而明媚。
“大人,太子殿下的喪禮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門外,有人恭敬著嗓音說著。
“嗯。”鳳柒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神情慵懶。
而那魏丹朱陡然神情呆滯地立在原地,太子……
喪禮……
孤死了嗎?!
鳳柒束了衣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高帽,頓時踏著雪緞靴離去。
魏丹朱頓時精神崩潰地立在原地,“奸臣,鳳柒,鳳大人!告訴我,你是不是在耍我,我怎么……怎么可能會死?!”
“鳳柒!”
魏丹朱聲音凄厲。
而那頭也不回、即將踏出房門的鳳柒卻猛然腳步一頓。門外,他的心腹疑惑出身,“大人……?”
鳳柒輕輕挽了挽自己的闊袖,臉色淡漠,“沒事……走吧。”
還沒等鳳柒有多遠,魏丹朱只覺得那白袍少年身上頓時有一股引力,讓自己被迫跟在他身后走著。仿佛撞鬼一般,鳳柒走到哪里,他便似被強行拽著一般,跟在其后。這讓魏丹朱大為不快。雖然知道鳳柒聽不到自己說的話,但魏丹朱還是忍不住抱怨著,“鳳柒,你就不能走慢些嗎?!生怕看不到孤的葬禮嗎?孤死了,你一定很開心吧……畢竟……孤在群臣前羞辱過你,你恨孤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魏丹朱面帶譏嘲,而那鳳柒兀自置若罔聞,一抬腿,便踏著一個奴才的脊背,上了馬車。
魏丹朱細細打探著這華貴的馬車,不由暗暗罵了一句奸臣。只見拉車的頭馬是百里挑一的良駒,專供皇室御用。車身也是萬金難得的黑楠木建成,周遭鑲金鍍寶,車簾是銀絲彩繡縐紗幔,上面各色珠寶玉石數(shù)不勝數(shù)。魏丹朱上了車,卻見就連那窗牗都是以金粉細細描繪上繁復(fù)的彩紋。他不由心中對鳳柒更是深惡痛絕,直呼他是國家社稷的蛀蟲。
待那馬車轆轆向前疾行,魏丹朱只覺得馬車如履平地,他不由更是心生不屑,這小小御史大夫,竟比自己堂堂一國太子的座輦還要奢華平穩(wěn)。而鳳柒宅院位于鬧市,一路下來,卻沒有絲毫阻遏,可見鳳柒出行自是有人清道,他倒是好大的官威!
馬車內(nèi)的鳳柒閉目養(yǎng)神,一派假寐狀。他一襲雪服,顯得他更是出塵脫俗,宛若謫仙。看著靜默養(yǎng)神的鳳柒,縱然厭惡他至深的魏丹朱也不由感嘆,花街狀元倒是真有一副好皮囊。視線停留在鳳柒領(lǐng)口那瑩白細膩的肌膚,魏丹朱只覺喉頭一陣干渴。誰會想到一個男人的肌膚倒是若玉石一般溫潤,竟比女子還要細膩柔軟。
一想到自己醒來時,鳳柒那魅惑人心的睡相,魏丹朱猛得只覺得鼻子難受得緊。他猛得一扭轉(zhuǎn)頭,雖知鳳柒看不到自己,但回憶起自己那因看了鳳柒時,便鼻血橫流的慘樣,魏丹朱不由一陣懊惱。
行了不知多久,馬車一停,車外傳來陣陣交談聲,魏丹朱方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到了宮城。心頭百般復(fù)雜,早前的魏丹朱又怎會想到,自己回宮還需要靠自己最不喜的人?
簾幔輕動,自己身側(cè)的鳳柒竟早已下了馬車。魏丹朱頓時跟了上前,神情難免恍惚。腳下是那鋪著紅緞的百級階梯,這里不是那正殿正門的中三道臺階,又是哪里?
神情復(fù)雜,這里不允百官踏足,但唯有鳳柒和他的師父是個例外……
周遭來了不少吊唁的大臣,他們身上的七彩朝服也換上了白色喪服,但只有鳳柒能將這一身白袍穿得如此出塵脫俗。鳳柒身形高挑纖弱,光看一個背影,便覺得他如同一個身段風(fēng)流的女子一般,而這也正是魏丹朱最不喜他的一點之一。
早前魏丹朱只覺鳳柒身形過于柔弱,相貌又過于女氣,又由于他以卑賤之身而任高位厚祿,所以,他自是不喜鳳柒的存在。如今,撇開他值得商榷的人品和身世,年少而容貌不俗的鳳柒在一群腆著大肚、身材臃腫的文臣之中如同鶴立雞群一般,引人矚目。
來了朝堂之上,不少官員都向鳳柒行遜禮,鳳柒只是兀自淺笑盈盈,態(tài)度不卑不亢,與人交談之際,他的話語很少,但總能起到畫龍點睛之意,而站在他身側(cè)的魏丹朱卻能從他眼神中,讀出他淡淡的高傲輕慢。而那些比鳳柒官職高的朝臣卻還是蜂擁而至,紛紛與鳳柒寒暄。
看著這一群道貌岸然、身處高位的官員只會溜須拍馬,一臉女兒媚態(tài),魏丹朱心里是又恨又氣,直嘆廟堂之上,腐木為官。
沒過多久,便開始了晨會。不過,自己的父皇卻沒有出現(xiàn)。
看到父皇身邊的近侍一副哀愁的模樣,魏丹朱只覺得心頭一痛。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人間至痛莫過于此。
而那太監(jiān)常英拈著一口尖細的嗓音,徐徐說著陛下由于憂思過重,所以,身體不適,此次,就由他來誦讀陛下詔令。而內(nèi)容大體是由于太子早喪,所以,特準(zhǔn)其他處于封地的王侯回京吊唁。
魏丹朱知道,吊唁為虛,考核下任繼承人為實。看著面色不一的群臣,魏丹朱不由心生譏嘲,這魏家天下怕是又要興起一股腥風(fēng)血雨的波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