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便又到了下朝。
魏丹朱跟在鳳柒身后,徐徐上了馬車,心思復雜。
馬車車輪轆轆,陡然,沒過多久,便傳來不休的爭執聲,聽得對方自稱為“平王”之兵,魏丹朱心頭一跳。
車內的鳳柒揚聲,聲音明亮動聽,不悲不喜,“鳳明,不許無禮?!?/p>
魏丹朱下意識地望向鳳柒,卻見鳳柒那灰綠眼瞳里劃過沉沉的霧靄。這讓魏丹朱不由微微一愣。
而后,簾幔一動,魏丹朱回過頭,卻見自己的三皇弟——魏扶蘇那高大修長的身子出現馬車前。
魏扶蘇烏發如墨,面白若玉,長眉細眼,舉止風流。一襲白衫,更襯得他公子如玉,貴不可言。而他望著鳳柒,驀然彎唇一笑,便自顧自地鉆入了車廂內,坐在了鳳柒身側,“阿七,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p>
魏丹朱陡然一愣,他倒不知,自家的三弟竟會和鳳柒如此親昵。而那鳳柒望著魏扶蘇,淺淺一笑,那艷麗的眼角似小勾子一般勾人,流淌著璀璨的華光,“一別似已有三年,鳳柒竟沒想到平王會出現于此?!?/p>
“不是三年,而是兩年六個月零七天,”魏扶蘇熟稔地將鳳柒臉側的一綹散發掩于他耳后,笑容淺淺,“本王說過,我會回來的,如今,并沒有食言?!?/p>
看著魏扶蘇和鳳柒交談甚歡的模樣,魏丹朱臉色有些難看。
在自己生前,魏扶蘇常跟隨自己身后,與那鳳柒針鋒相對。他竟沒想到,魏扶蘇和那鳳柒竟會有如此和睦的場景。而那魏扶蘇曖昧的舉動更是讓魏丹朱只覺得心頭一陣不適。
鳳柒驀然一笑,神情卻顯得有幾分疏離,“微臣還以為平王是思兄心切,方遠道而來,以為太子殿下奔喪?!?/p>
魏扶蘇眼神幽亮,聲音依舊清朗透著一股淡淡的笑意,“思慮為實,但本王思念的是誰,阿七你不知道嗎?”
魏扶蘇手指輕輕一動,曖昧地從鳳柒耳后劃向那一點艷麗的紅唇,那細長的指輕輕摩挲著他的唇瓣,他的舉止曖昧而輕浮。
鳳柒猛得一側臉,那暗綠眼眸似透著一股淡淡的指責,“王爺慎言,如今太子已逝,您和太子兄友弟恭,又怎能……”
“唰!”雪白的云紋裙裾飄揚,魏扶蘇竟將鳳柒壓倒在車座上。他們四目相對,最遠不過一指距離,魏扶蘇的發絲從他肩頭滑落,垂墜在鳳柒細膩的脖頸處。魏扶蘇聲音喑啞而富有磁性,“阿七,這里沒有旁人,你不必這般偽裝……你明明最討厭的是皇兄,如今,他一死,最開心的不是你嗎?”
“鳳柒對太子殿下……自是討厭之至?!兵P柒低低的聲音響起。
看著這突變曖昧的場景,又聽到鳳柒如此直白的心聲,魏丹朱臉色難看得緊。
而聽到魏扶蘇和鳳柒的話語,魏丹朱不由望向鳳柒。但是鳳柒臉上卻沒有任何情緒,他就如同精致的木偶一般,仰面躺倒在魏扶蘇身下。
一瞬間,魏丹朱想到了那一夜,他也是這般……
驀然回過神來,魏丹朱看著那魏扶蘇和鳳柒,不由心生一陣厭惡。
娼妓之子果真是娼妓之子,他曾聽聞鳳柒上位后,便以色侍人,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魏丹朱竟沒想到那表面對鳳柒厭惡至深地魏扶蘇,竟會在私下里和鳳柒這般親昵。
如今,可真是婊子配狗,天長地久。
卻沒想到,鳳柒此時幽幽開口,“鳳柒是不喜太子,只因太子性情狂妄偏激,目中無人,但太子有不少舉動利國利民,為百姓稱快。他曾帶兵治理匪患,九死一生……泰寧洪澇,他大肆處置貪墨之臣,興修河堤,一時之間,民生休養生息,河運昌隆……南國辱境,大肆殺掠,他率領幾千兵將,不休不眠,終是使南帝遞降表,年年進貢,以求百年不侵。”
魏丹朱不由輕輕一愣,他竟沒想到鳳柒這種善于鉆營上位的奸臣,竟會對自己知之甚深。
相反,那表面待自己恭順的三皇弟,卻在背地里如此輕浮浪蕩。
一想到魏扶蘇在自己身后那一副表里不一的模樣,魏丹朱只覺得自己牙齒一陣癢癢。若當初沒有魏扶蘇在自己耳邊總是說鳳柒的壞話,自己又怎會那般對待鳳柒。
“阿七,你莫不是在心口不一?”魏扶蘇唇畔淺笑漸止,神情也是透著一股淡淡的厭惡,“那魏丹朱如此待你,我不信……不信你會這般看待他……”
“如何看待太子,是鳳柒自己的事情,與平王殿下無關,如果鳳柒是平王,那么鳳柒會好好利用這段諸王回京的時間,而不是在這里問一個賤奴之子所思所想。”鳳柒輕聲開口,艷麗的眼角流淌著淡淡的譏嘲之意。
魏扶蘇猛得眼色一沉,那一雙細眼望著鳳柒,忽明忽暗,“阿七,你在我心中,又怎會是一個小小的賤奴之子?南風館一別,你便讓我魂牽夢縈……”
鳳柒猛得出聲,“平王止言,《商書》有言,三風十衍,其間亂風一衍,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如果旁人知道您性好男風,不知作何想?”
魏扶蘇頓時臉色一陣難堪,他陰陰地望著鳳柒,聲音低沉而透著一股寒意,“鳳柒,你逃不掉的?!?/p>
而后,魏扶蘇猛得起身,笑容清淡平和,“本王還有事,鳳御史,就此別過?!?/p>
鳳柒則垂著頭,漫不經心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襟,“恕鳳柒不送。”
待魏扶蘇走后,魏丹朱只聽得一陣木碎之聲,他猛然回頭,那紫檀木小機一角陡然被一把震碎。
鳳柒坐在車座上,白衣若雪,艷麗的玉容上流淌著淺淺的慵懶笑意,但那暗綠眼眸卻閃過陣陣幽冷的暗芒。
“公子……”車外,鳳明低沉渾厚的聲音適時響起,“如今平王如此辱您,我們是不是該有所行動?”
“鳳明,我不是曾教導于你,勝者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就讓魏扶蘇這只秋后的螞蚱先蹦噠幾天好了?!兵P柒表情淡淡的。
但魏丹朱卻可以從他染血的掌心中看出,他對魏扶蘇動了殺意。
這是魏丹朱第一次看到鳳柒情緒外顯。在他眼里,鳳柒只是一個就連受辱只不過是面色淡漠之人。如今魏扶蘇得罪了鳳柒,魏丹朱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喜的是看清楚魏扶蘇的真面目,憂的是雖然魏扶蘇是個善于掩藏的小人,但他從沒做過什么傷害自己的事情,如今對上鳳柒,不知二人孰輸孰贏……
是夜,月夜似水一般纏綿。
那繪著墨梅的漆畫屏風后,傳來陣陣水聲。魏丹朱努力將自己的視線從屏風上那瘦削的暗影挪開,臉上一陣臊紅。
視線所及,是那半開不敗的淺梅。朵朵梅瓣勁秀芬芳、卓然不群,流淌著淡淡的墨痕,一如鳳柒一般冷艷蝕骨。水聲“嘩啦啦”地響起,卻見那妖冶的燭光下,屏風上映著的人影瘦削而身材有致。
魏丹朱不由目光呆愣,眼前的鳳柒僅披著一件雪白的薄衫緩緩走了出來。他那一頭青絲粗略地挽著,鴉黑如墨。細膩修長的脖頸,白皙如玉。那領口裸露出來的肌膚,在燭光下,泛著瑩澤的暖芒。水滴從他額角的濕發滴落,打在他胸口那白色的衣襟,漸漸洇濕一片。一時之間,魏丹朱只覺得自己的視線都移不開了。
美人如斯,他竟沒想到一個男人也會有如此惑亂人心的美貌。
而鳳柒自是不知道家中惹了一個貪花好色的惡賊,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書案前,細長的指輕輕翻閱著自己面前的竹簡。
暖黃的燭光打在他身上,使他如同披上了一件圣潔的薄紗。
“真是的,頭發也不擦干凈,衣服也不穿好,就在那里看書……”閑得無聊的魏丹朱伏在他案邊,一邊忍不住吐槽著,一邊卻還是耐不住將自己的視線落在鳳柒專注認真的側臉上。
魏丹朱不由在心里安慰自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還是依舊那么討厭鳳柒。不過一想到鳳柒府里竟沒有侍寢的姬妾,魏丹朱忍不住心頭一陣竊喜。回過神來,思來想去,魏丹朱便把這奇怪的感情理解為,只是不想在夜晚長針眼罷了。
鳳柒一目十行,但由于所需要看的書太多,所以,一直到深夜還沒看完,而魏丹朱則覺得眼睛發困得緊,他懶懶地打著呵欠,一邊瞇著眼,一邊繼續抱怨,“知不知道,看書看太久,眼睛會瞎的嗎……難道今晚,他不睡覺了嗎?如果燭光滅了該有多好……”
魏丹朱走到燭臺前,細細打量著那兀自璀璨明亮的燈芯。而后,他抬起手,一點一滴地將自己手指壓了上去,陡然,燭光搖晃了一下,而后,兀自巋然不動。魏丹朱不由心頭一陣懊惱,“什么嘛!我是鬼,又怎么會能讓燈滅呢!”
魏丹朱望著深夜里依舊看書的鳳柒,微微抿了抿唇。陡然,他又輕輕將自己的手指緩緩覆在了蠟燭燭心上,心想,“拜托,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