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任務者,就應該斷情絕愛……
為了完成任務,耍弄手段也在所不惜……
茫茫煙霧彌漫,霧間陰陰翳翳,宛若將天地都吞沒其間。
影影綽綽中,一個暗影躑躅前行。
依稀可見這是一個身著白衣的小男孩,霧水打濕了他額前的碎發,濕漉漉地黏在額際。而他那霜白的小臉上,一雙漂亮的灰綠眼瞳望著前方,兩條秀眉緊緊地蹙在一起,那細若雞崽一般的聲音響起,“大師兄……師父……師父……”
不知走了多久,霧氣越來越重,如同整片樹林被似被乳白色的迷夢包圍。猛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正前方,“阿七……”
“師父……”看著那修長的身影,男孩眼中猛然迸發出一陣奇異的光亮,那雙灰綠眼瞳頓時宛如一塊透亮的水晶一般,閃爍著熠熠光輝。
男人徐徐走近,輕輕彎腰,抱住了瘦小的男孩,“對不起,我來晚了……”
一時間,世界都靜謐起來,只余下男人那清冷而透著一股柔和的嗓音在自己耳畔回旋……
“滴答!滴答!”
“鳳柒!”耳邊似有什么人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恍然垂眸,素白的闊袖竟早已被淋漓的鮮血染紅。
鳳柒輕輕彎唇,原來,即使是一句本該無關緊要的話語……
心,卻會是這般的疼痛。
鳳柒那灰綠眼瞳猛得似浮上一層眼醫,那瘦弱的身姿在陡然重重摔落在軟座之際,卻頓時落入一個奇異的懷抱里。
四目相對,鳳柒無神的雙眼中顯現出一個幾近透明的身影。
男人那古銅色的肌膚緊緊包裹在那玄色的絲錦直襟長袍之內,他寬肩窄腰,身材高挑,體態健拔,似隱藏著一種堅韌若胡楊一般的力量。而那刀劈斧刻的臉上,雙眉若劍鋒銳利,斜飛入鬢,一雙暗黑的鳳眸漆亮之至,仿佛將黑夜禁錮其中。而他望著自己的表情,錯愕之至,似帶著淺淡的擔憂。
“魏丹朱……”鳳柒喃喃著,而后,猛得喉頭一股腥甜,轉瞬間,便闔上了眼……
“少爺,少爺……該起來了。”耳邊,一陣嬌媚的嗓音響起。
頭疼欲裂,鳳柒艱難地睜開了眼,卻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在桌案邊睡熟了。
他緩緩起身,只覺得自己的后背僵直一片,望著那在身邊候著的美女子,鳳柒眸色陡然閃現著冷冷的寒芒。
女子猛然兢懼地望著他。
驀然,鴉黑的眼睫一遮,鳳柒唇角流淌著淺淡的笑意,“霜華,本少爺的臉很難看嗎?要不你怎么用這股子眼神看著我?”
聽到仍是那股透著淡淡玩味的清亮嗓音,被喚作“霜華”的女子略緩了緩自己的勁兒,但心頭兀自跳得厲害,她強扯著唇笑道,“少爺容貌舉世無雙,又怎會難看?只不過一看到少爺身上的貴氣,霜華的心連帶著腿肚子都軟了,少爺可不要嘲笑霜華了。”
少年似被她的一番俏皮話信服,他沖著她彎了彎唇,那灰綠眼瞳卻忽明忽暗的,不甚真切,“霜華不做說書匠可真是虧了……今天怎生是你來侍奉我起床?”
霜華拈唇,淺淺地笑著,“月兒妹妹昨日不幸染了些許風寒,又怕連帶您沾染了病氣,所以,讓我來喚您起身……”而后,霜華小嘴一撅,聲音嬌媚得如同春水一般,“少爺這般問,莫不是厭倦霜華了?”
鳳柒艷麗的眉眼一勾,倒少了幾分陰沉,“霜華是我最寵愛的女人,我就是厭惡誰,也不敢厭惡你呀!不過,先替我更衣吧,怕時辰晚了,趕不及上朝了。”
霜華陡然輕輕松了一口氣,她唱了一聲喏,便扭著一把細腰,款款地將那架搭上的一襲金絲彩繡紅鸞袍穿在了少年身上。霜華垂著首,仔細地為少年將衣褶拉直,又彎著腰,為他束帶攬玉。待打扮仔細,少年那身上的戾氣頓時被他的一身紅裝減淡了不少。
魏丹朱在一旁看著這出猴戲,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那墨眸卻是沉沉的。
自那一次丞相府的相遇,鳳柒變了……
“大人,那邊已經準備妥當了,只要您一聲令下,就可以……”鳳明低啞著嗓音,他做了一個殺的動作,連眼神也陰狠了不少。
金絲攢花軟簾一蕩,一個令人炫目的身影頓時若隱若現。
只見少年身著殷紅的陰紋彩綾衣袍,頭戴墨色的高帽,那鴉黑的長發高束,鬢邊火紅的長穗宮絳微微搖曳,更襯得他肌膚宛若凝脂,膚白勝雪。漫不經心地用手臂撐著自己的頭,那漂亮的唇角飛揚,勾起一彎絢麗的弧度,“殺。”
一時之間,庭院里火焰連天,陣陣痛苦兢懼的哭喊聲接連不斷。
而那鳳柒卻只是將那若花汁涂抹而成的紅唇唇角一勾,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魏丹朱望著這般的他,不由抿了抿唇,自父皇病重以來,平王擔任監國之位,更是偏袒鳳柒。不過幾月,鳳柒的行事作風卻越發乖張暴虐。由于身處御史大夫之職,掌管刑獄之事的鳳柒,大肆殺伐和拷問與自己有齟齬的官吏。
陡然,朝堂江湖,風聲鶴唳。
而那丞相的清流一派更是愈發不滿鳳柒。嘗有一臣子沖撞鳳柒,當面直指鳳柒出身卑賤,品行有虧。鳳柒則以謀逆之名,當眾斬殺該臣。平王魏扶蘇更是助紂為虐,將此事大事化小。
一時之間,群臣人人自危,敢怒而不敢言。但由于太子早喪,皇上病重,作為監國的平王百般庇佑鳳柒,所以,也有不少人轉投鳳柒陣營……
看到奸臣變得更像奸臣,魏丹朱心頭百般復雜。
鳳柒兀自淺笑盈盈,點點梨渦在他臉側綻開,宛若最為甘醇的烈酒一般醉人。而后,他猛得低咳一聲,素白的雪帕上竟染滿了如點點寒梅一般的血跡。
魏丹朱猛得心頭一跳,他的病越來越重了。
而那鳳柒微微抬眸,灰綠眼瞳忽明忽暗,他的臉色驟寒,“魏丹朱,別假惺惺地表現出很關心我的模樣……否則,我會忍不住殺了你。”
“你當初從我這里得來的千年雪蛤去哪里了?”
自那一次的吐血昏厥,鳳柒身體大不如前。魏丹朱心里清楚,只有以千年雪蛤入藥,方可以壓制他的病情。而這味藥物彌足珍貴,天底下少之又少,僅有南國入貢之時,自己僥幸得了一株,而那一藥物,自己早已給了鳳柒。
鳳柒輕輕垂眸,墨睫輕顫,在那霜白的眼瞼處投下一片惑人的暗影,他的面色卻依舊冷而陰沉,“與你無關。”
“鳳柒……”魏丹朱直氣得咬牙切齒。
視線之中,那身著血紅色闊袖衣袍的少年顯得身子瘦削病弱得緊。魏丹朱可以感受到,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死氣,魏丹朱心頭自是百般復雜。他不懂,如果鳳柒手中早就有這味藥材,為何卻要不以其保命呢?
而由于當初之事,鳳柒雖冷待自己,但鳳柒卻沒有想要將自己這一已死太子的靈魂除去,反而將自己留在他身邊,這也讓魏丹朱大為費解。
面前的少年垂著頭,神情冰冷,但相比他總是慵懶淺笑的偽裝,魏丹朱自是更喜歡看他真實的模樣。因為這般的鳳柒,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鳳柒,而不是空有美人皮的鳳柒。
鳳柒怨忿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魏丹朱自是知道。而能與鳳柒相處這么久,對于現在的自己,心中卻涌現著一股復雜的情緒。也許,能跟在鳳柒身邊,縱然被他討厭,那也是值得的吧?
……
“阿七,你最近面容憔悴了很多。”那身著靛青提花云錦長袍的少年皺著眉,一臉擔憂。
“師兄,近日天氣轉涼,我偶感風寒,所以,才顯得有幾分憔悴。”鳳柒望著少年,輕輕一笑,那灰綠眼眸里少了幾分戾氣。
魏丹朱靠在一旁的欄桿處,神情顯得有些倦怠。他自是知道這少年便是洛煜城的嫡出弟子,名喚李淳,字鳳庭,也是鳳柒相處最好的師兄。
此時,那李淳看著一臉病容的鳳柒,忍不住開口,“這可不好,你可要多補補,我從雪域帶來了一些溫補的藥丸,你好好服用后,一定會藥到病除。”
聽到李淳關心的話語,鳳柒唇角的弧度漸漸變得更加柔和,抬起眼角,不覺竟已到初冬,天氣也變得愈加嚴寒。
無邊的蒼穹變得近乎昏暗,泛著一股火焰燃盡般的灰煙色。空際,僅一輪慘白之日霧沉沉地垂墜著,似掉不掉。一陣風卷過,殘云飄蕩,半空中瑟瑟落落地灑著片片凋殘的落葉,給這初冬憑添幾分難言的蕭瑟。
濕冷的空氣浸在雪色的衣袍上,透著冷而黏膩的觸覺。輕抿淡茶,不覺杯盞清茶竟已染上了絲絲縷縷的冬之寒味。鳳柒頓時覺得索然無味,他望著那似充滿無限生機的李淳,語氣清淡,那捏著杯盞的茶卻下意識地一緊,“師父的身體近日如何?”
“自你那日送了良藥之后,師父的身子雖稱不上藥到病除,但卻好了很多。”
聞言,鳳柒眉間的糾結之色也少了不少,他不由輕輕松了一口氣,眉眼之間也如同天空放晴一般,染著一股別樣的明媚。
魏丹朱只覺得自己心頭如同擂鼓一般跳得厲害,他下意識地認為若鳳柒化身女子,會是何等的禍國媚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