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姬淺茶醒來后,只覺有股濃濃的藥草香充盈在自己鼻間,她不由微微蹙了蹙眉,無神地睜著那雙宛若湖畔幽幽的灰綠眼眸。眼前,是一片茫茫無際的黑暗,仿若深淵般深不可測,難以辨析。陡然,右邊傳來一陣充斥著淺淺驚喜的聲音,“你醒了啊?”
而后,“霹靂乓啷”碗盤碰撞的雜音隨之從姬淺茶的右前方傳來。聽著這么聒噪而熟悉的嗓音,姬淺茶唇角微微抽搐著,陡然,默默地閉上了眼。此刻,身心俱疲的姬淺茶她需要的唯有安靜。而那梭影自是不知安靜為何物,他“砰”得一聲似踹倒了什么,液體聲“嘩啦啦”地響了起來,耳畔似有人輕輕“呲”了一聲,而后,那梭影模模糊糊地抱怨了一聲,“該死!”
姬淺茶似乎可以想象到梭影氣得跳腳的模樣。
而那梭影不一會兒便來到了自己的床邊,那股子濃稠到令人作嘔的藥味也隨之而來。這陣仿若從深淵傳出的味道陡然讓姬淺茶熏得腦仁兒突突的疼。她的細眉又蹙成了八字形,連那聲音也冷了幾分,“拿開。”
梭影哀怨的嗓音又細又柔響起,仿若西洲湖畔歌女那含著泣音的唱腔,“姬淺茶,能不能不要這么冷淡吶!”
姬淺茶自是待那神煩又女聲女氣的梭影厭惡之至。她一下子背轉過身子,只留給梭影一個冷冰冰的背影。
對待姬淺茶這個傷員,梭影自是用了一百二十倍的耐心,他無奈地笑了笑,輕輕戳了戳姬淺茶柔弱的肩頭,柔著嗓音道,“嘛嘛,喝些藥才會好得快嘛!”
姬淺茶盡管當他是一群聒噪的鴨子,她的背影兀自猶如狂風暴雨里的廣廈巋然不動。
梭影臉上的笑陡然斂了斂,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他待那姬淺茶好話說盡,但人家卻用一副冷臉相待,是個人也會不高興。更何況若說從前,梭影是個為魔界萬眾前呼后擁、百般膜拜之人,又哪有人敢待他這般冷待?!盯著姬淺茶倔強的背影,梭影頓時俊眉一豎,咬牙切齒地瞪視著好賴不知的姬淺茶,“愛喝不喝!小爺不伺候了!”
猛得,他“砰”地一聲,將那藥碗扔在了一旁的桌幾上,那碗里的湯匙重重地碰撞了一下手里的食碗,湯汁嘩啦啦地又流了不少到桌面上。而那姬淺茶兀自動也不動,氣上心頭的梭影頓時腳步“啪嗒啪嗒”的,氣沖沖地出了門。
姬淺茶暗暗一握拳,她輕輕張口,話里多了幾分秋葉般蕭瑟枯敗,“走了也好……”
不知等了多久,在死般的黑暗里,姬淺茶只覺自己似個廢物,沉在那黑色的深淵里,耗盡自己的生命。驀然,門檻處,傳來幾聲輕微的異響。卻覺一人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自己床榻邊。雖然看不到是誰,但姬淺茶卻可以清楚地聞到他身上那好聞的冷香里帶著些許草藥味,而那人不是梭影又會是誰?
梭影盯了姬淺茶朦朧朧的背影一會兒,喃喃道,“這是睡了吧?”
而后,他嘖了一聲,道了一句,“還真是硬骨頭,說不喝就不喝……真不知道……怎么看上她的……”
姬淺茶雖沒聽清他說的是誰,但一想到梭影每天十句里必提一句的,不是冥凌,還會是哪人?
而那一旁傳來碗勺碰撞的輕響,姬淺茶一想,許是梭影在收拾那些湯碗吧。何必呢?
那梭影以為她睡熟了,便又繼續輕聲道,“真浪費!這藥可是我好不容易摘來的伏神草等物熬制的,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姬淺茶自是知道伏神草是什么,伏神草是上品療傷仙草,雖然品階不算太高,但藥效尚佳。其多生于寒潭深淵之上,故也不是一尋常物。姬淺茶心想,那梭影待她百般照顧,恐是為了冥凌吧!?
猛得,一旁傳來“咕咚咕咚”的聲音,梭影“吧唧”了幾下嘴,而后,喃喃自語道,“莫浪費。”
姬淺茶不免險些嗤笑出聲。那伏神草本是仙品,而那梭影又是魔界器神,這番舉動與那和尚買梳子又何益處?他也不怕吃出病來。
緊接著,只聽得那梭影陡然隱忍似的輕呼出聲,他拼命的喘著粗氣,衣袂發出摩擦連連的聲音。姬淺茶本不想理會他,卻聽得瓷碗摔碎的脆響,她便忍不住翻過身,坐了起來,盯著茫茫黑暗里的一角,輕聲道,“你怎么了。”
“啊……你醒了啊……”梭影壓抑的聲音響起,他強忍著腹里的痛意,壓著聲音道,“我沒事。”
他說沒事,姬淺茶自是不愿多事,而那梭影彎著腰,壓抑地低低叫了一聲,就連身子也在不停地震顫著。猛然,小腹處似被炎灼般的疼痛,梭影狠狠抱著自己的肚子,額角冷汗涔涔,就差昏死過去。陡然,梭影只覺臂間一緊,一股突然的力道抓住了他,將他狠狠拉扯到了身后的床榻上。
床下的木板硌得他腰板生疼,姬淺茶猛得傾覆在他身上,她的柔發細碎地掃在他臉頰上,透著一股惑人的冷香。屋子里黑沉沉的,梭影卻能清楚看到她那異常清冷無波的灰綠色眼瞳,猛然,梭影心頭一跳,就連腹部的疼痛也似停滯了幾分。身前,姬淺茶眸色冷冷的,而后,猛地一把捏住了梭影的下頜,在他驚詫的目光下,姬淺茶把一物什投擲在了他口中。
梭影還沒反應過來,那藥丸早已順著涎水滑入了喉頭,那股辛辣的味道直嗆得梭影連連咳嗽起來,就連眼淚都快被激了出來。
姬淺茶一垂眸,自顧自地躺在了他身旁的床榻上,將臉靠在墻角,就又不去理他了。梭影陡然心里又是哀怨又是不解地盯著姬淺茶那團黑漆漆的影,猛然,他只覺自己腹部的痛意減少了不少。梭影不由抿著唇,眼神復雜。他自顧自地爬了起來,喚了一聲姬淺茶的名字,姬淺茶自是又沒理他。
而梭影頓時低低地道了一句謝。他抬手將一旁放置的似透著幾分霉味的棉絮被子放到了姬淺茶枕邊。
姬淺茶兀自動也不動。
梭影自那剛才一役,知道了那姬淺茶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他便輕聲道了句,“夜里風涼,你莫要受寒了……回頭我再給你整些藥草來。”
而后,梭影便鉆到了她床邊一角枯葉鋪成的小榻里。
另一頭,姬淺茶默默地睜開了眼,灰綠眼瞳里冷若寒潮……
姬淺茶做了一個夢,忽而是瑤光君清冷如謫仙地遙遙立在那里,袍袖若雪,清逸脫塵,他額間抹額翩飛,面容霜白,鳳眸清冷。轉而又變成了明臺額角出破了一個大窟窿,俊容布著累累鮮血,他抬手一抹臉,邪肆無情地盯著自己。忽而那羅剎般的明臺化為了與冥凌一般模樣的人,他雙眸哀怨地凝著自己,“姬淺茶……姬淺茶……”
于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里,姬淺茶便是被雞崽般嗓音的梭影這般喚醒了。
由于起床氣,姬淺茶臉色也是難看得厲害,但對于她的一張冷臉,梭影自是見怪不怪,他兀自捧著藥碗,笑瞇瞇地看著姬淺茶,“我給你熬好了藥汁。”
“我不喝。”姬淺茶語氣依舊很差,她并不想理會一早便擾人清夢、又像蠅子般聒噪的梭影。而那梭影兀自彎著一雙漂亮的金棕色眼瞳,“你不喝,我就纏著你,你看著辦吧。”
姬淺茶的臉色更是差得厲害了,所謂打蛇打三寸正是如此。她只恨不得把梭影這個黏糊嗒嗒的狗皮膏藥甩開,可梭影卻兀自更黏著自己。姬淺茶一下坐起了身子,從牙縫里吐出了這兩個字,“拿來。”
梭影猛然臉上的笑意越發明媚,他抬手輕輕握住了姬淺茶的手,姬淺茶的手背出奇得潔白纖弱,也正是這雙手之前狠狠攥住了自己的下頜,強逼著自己吞下了那顆仿佛毒藥般惡心的藥。梭影輕輕挑了一下眉,而后,輕輕將藥碗等物遞給了姬淺茶,道了一句,“小心燙。”
姬淺茶沒有做聲,她輕輕沿著碗邊摸了摸,握住了那只勺子。而后,她將那似帶著一股苦咸的湯藥一口口地灌入口中。
這里的藥汁里,不多不少,被他放了三湯匙食鹽,而那姬淺茶的神色卻變也未變。梭影心里一陣贊嘆,他頓時蹲坐在她面前,眼里欽佩地看著她。
視線之中,姬淺茶頭發凌亂得如同稻草一般,一臉蒼白,似褪盡了全部的血色。她的隱忍,她的清冷,姬淺茶露出了一面面不一般的自己,每一個她都使梭影感到驚詫不已,如此的她,又怎像當初那個矜傲無禮的碧落峰嫡家弟子?
一想到當初姬淺茶威脅自己,說要將自己丟擲在火堆里大煉幾天幾夜。梭影滿不由臉無奈。他又怎會有如此窩囊過的時刻?
此時,面前容貌慘白的少女輕輕抬起眼,直勾勾地盯著梭影,那灰綠眼瞳似盛滿洞察人心的魔力,直惹得梭影心頭一跳,“你對我究竟有何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