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過巡山的子弟們,通過那條外門弟子所必經的地道里,姬淺茶又回到了玄清宗。因自己當初相當于叛逃似的舉動,所以,對于此次重返玄清宗,姬淺茶是慎之又慎。但當聽到兩個修為較低的小弟子討論瑤光君再次閉門修煉、卻避而不見新弟子姬晚晴時,她的心情難免有些微妙。
蔥郁而昏暗的樹林里,花樹叢生,到處都蔓延著層層棘條。那荊條上墜滿點點淺粉色的柔瓣以及密密麻麻的細刺,雖然煞是好看,卻阻塞了前面的羊腸小道,所以,當姬淺茶向前行走時,頗費了一番功夫。
不多時,天色陰陰翳翳的,在這林間更是幽暗昏沉,恍然如夜。姬淺茶加快速度,在這幽徑里繞來繞去,遍尋一番,卻沒有發現什么古怪的東西,甚至連明臺神出鬼沒的身影,她也沒發現。姬淺茶不由駐步沉思,心頭疑惑更甚,心想,“莫不是我猜錯了嗎?”
索性還有將近兩天的時間,所以,姬淺茶也并未失望。
卻不料,正值向山下往回行走的時候,猛然,姬淺茶的視線被地上的一物所膠著,那是在野蒺藜的一角中纏著的一塊細白的碎布,上面似仍沾染著些許夜露。
她的灰綠眼眸不由微微一凝,而后,她竟陡然彎下柔弱的腰身,不顧荊棘上面細密的小刺,便徒手取下了那布條。指縫里,鮮血點點,她卻無暇顧及。她只是狠狠攥著那布條,眼眸忽明忽暗。
雖然姬淺茶此時靈識盡廢,但她卻仍可以感受到上面流淌的淺淺靈力。那衣角的靈力僅不足主人的九牛一毛,卻留存著溫和而富有深韻的道心,這股熟悉的靈力直讓姬淺茶眼底一沉。
這不是瑤光君的衣服布條又是何人的?但瑤光君為人處事最重端雅,他又怎會連衣角勾破也毫不知情呢?是沒留意,還是無暇顧及?
感覺到上面尚存的靈力,姬淺茶推測這衣服留下來不過數日。而那瑤光君來到這一幾欲荒廢之地所欲何為?如若瑤光君來到了這里,那他是否遇到了明臺?
姬淺茶環繞四周,卻發現周遭并無打斗的痕跡。
那么,明臺自比瑤光君早走一步。
堂堂一位仙尊貴體賢身,來到這里,又是意欲何為?
姬淺茶輕輕抿了抿唇,莫不是姬晚晴帶他來的?如若如此,姬晚晴的目的又是什么?
姬淺茶大膽提出另一個設想,倘若瑤光君早在之前便知道了自己與明臺的干系,那么,他那一掌不僅是維護姬晚晴,而且還是出于對自己的失望,亦或是除魔衛道之心。如若如此,那么,在瑤光君心中,她不過是墮魔之人罷了。但瑤光君又怎會維護一個大逆不道之徒?如若他知道自己與明臺有勾結,又怎會默許梭影帶走自己,而那玄清宗也定會早已發布通緝文書,不會如此平靜。
那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與明臺的關系,對姬晚晴的維護與冷待又是出于何處?
這一切皆是一個迷題。
身后似有吱呀的奇怪響聲響起,姬淺茶轉身,猛然一愣。
只見那人依舊身著白色直襟長袍,衣袍寬大,更顯身形纖瘦,宛若乘風欲歸,他那冷黑的長發翩飛,露出一張冷白若玉的俊容。他的臉色蒼白得很,宛如高山之雪,雙眸瞳仁冷黑深俊,布滿疏離與冰冷。墨睫濃密飛揚,在眼瞼處投下一片惑人的青黑色翦影。
四目相對,姬淺茶抿著唇,只覺得喉頭干澀得緊。
她知道自己會再見瑤光君,但她卻未想到會是這時。而他卻比以往似乎更纖瘦了不少。
而瑤光君深深地望著姬淺茶,那清冷的鳳眼此時卻布滿深沉的霧色,他輕輕開口,那動聽若泉水泠泠的嗓音此時卻宛若幽泉堵塞,變得澀然無比,“清茶……”
姬淺茶下意識地彎了彎唇,事別數月,這句“清茶”竟顯得太過刺耳。而一看到自己之前的師尊,現在的瑤光君,那句“雙子出圣骨盡”的話,便一直盤旋她耳邊。
姬淺茶望著形容瘦削的瑤光君,神情似流露出幾分譏諷,她聲線微微拔高,似顯得幾分尖銳,“仙尊還是叫我姬淺茶吧。”
驀然,瑤光君的神色微不可見的一動,而后,他語氣清裊地開口,“你不該回來。”
看著這般的瑤光君,姬淺茶暗暗握住心口,那里似傳來陣陣難以忽視的鈍痛,她環繞著滿山霧靄沉沉以及那幽郁難辨的重重仙林,自言自語著,“對啊,我不該回來,這里已不是那個我的生于斯、長于斯之地了。”
瑤光君不語,額前錦白抹額翩飛,說不出的清冷俊冽。對面那姬淺茶似不在乎地一彎唇,眼里卻冷得厲害,驀然,她竟掏出一把不知名的寶劍,劍尖斜指地面,那清亮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著瑤光君的仙姿玉容,姬淺茶輕而堅定道,“瑤光君,讓我們來個了結吧。”
“何苦?”瑤光君聲音幽幽,宛若漆寒的夜色中的一輪皓月。
姬淺茶輕輕撫摸上心口,那里的跳動似乎一遍遍提醒著自己,那個不應想起的記憶。姬淺茶似嗤笑了一聲,“對啊,何苦?”
面前瑤光君一襲白袍,宛若天水明玉,枯木化石,四照陰陽,謫仙降世。
姬淺茶直勾勾地看著他,高聲道,“瑤光君你悲天憫人,嫉惡如仇,也不得不知罪人可誅,罪惡不滅。如今,既然你我早已割袍斷義,往日恩情不續,那么,就各自拿出自己的本事,一探孰是孰非吧。”
“如今你靈脈盡廢,你打不過我的。”瑤光君清越的聲音響起。
姬淺茶卻毫無畏怯,反而聲音淺淡,表情也是淡定之至。只見手一揚,那手中的無名劍頓時發出陣陣響亮的錚鳴,“那可不一定。”
猛然,周遭狂風大作。姬淺茶發絲盡數揚起,儼然入魔。但瑤光君卻能感受到,她渾身透著一股曠然的清逸之氣。她持劍而立,竟似正似邪。
姬淺茶勾身一閃,竟剎那間出現在瑤光君面前。轉瞬間,姬淺茶手中劍花千萬朵,瑤光君卻動也未動,竟直直地接下了姬淺茶的劍招。兩劍相抵,猛得,空際似有龍吟悲愴而出。不對,應是青霄的悲鳴。姬淺茶眸中一動,而后,手下殺招更甚。心中的執念在兩劍相撞的一瞬爆裂開來,狠狠撕扯著她這顆凡心。
雖然瑤光君陷入了被動,但行事處處壓制姬淺茶劍走游龍、宛若謫仙起舞般的劍勢。姬淺茶自是不甘向弱,她手中劍花舞得飛快,竟比閃電還刺目幾分。一挑一劈一勾,每一劍舞宛若鬼魅般,專挑瑤光君的幾處要穴。
瑤光君手中青霄劍鳴泠泠,劍身周遭華彩正盛,使人目眩。
由于姬淺茶猛然起式,所以,他們之間的對招陡然呈旗鼓相當之勢力。剎那間,瑤光君劍鋒狠狠劃向姬淺茶手背,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姬淺茶卻兀自抓住劍柄,死也不松手。姬淺茶抬掌,狠狠拍向瑤光君肩上的一處麻穴。
瑤光君頓時身子一顫,劍招不穩。
剎那間,姬淺茶翻身,以手作掌,重重擊向瑤光君心口處。而那瑤光君袍袖一舞,如驚鴻般飛掠而起。
姬淺茶也頓時如鷂子翻身般飛掠而起,騰空數十丈有余,而后,她手下殺伐更甚,狠狠揮劍,刺向瑤光君胸口處。
驀然,空際黑壓壓一片,狂風也咆哮開來。
二人袍袖衣擺齊齊飛舞,瑤光君額前的抹額更是獵獵作響。姬淺茶的瞳孔猛然一縮,似是看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景象。說時遲,那時快,姬淺茶手腕齊轉,竟狠狠收去了那滿帶殺意的一劍,結果,姬淺茶只覺周身氣血沸騰,喉頭直被一股血腥氣所籠罩。而那股充盈的勁氣也猛然沖向姬淺茶的奇經八脈。
夜色沉沉。
“噗!”姬淺茶狠狠吐了一口血,那受重創的身子也頓時像流星般墜落在地。
她的眼望著宛若天人的瑤光君,眼底卻涌上一派宛若秋風般蕭瑟的涼意,而后,渾身無力的她不由沉沉地閉上了眼。
驀然,一個重力拖住了姬淺茶。姬淺茶艱難地睜開眼,卻發現那人竟拉住了她的胳膊。他雙眼熠熠生輝,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邪勁兒。他輕輕一舔唇,身上的邪氣更甚,嘴里卻帶著一股調笑,“嘖嘖,小野貓,你是不仗著自己有九條命,才怎般任由自己?”
看著那滿身邪氣的男子,姬淺茶干澀開口,“明臺?”
而后,她輕輕彎了彎唇,“你不是明臺。”
男子頓時一愣,而后,似一朵青蓮般,帶著姬淺茶病弱之姿旋身落在了地上,他輕輕抬手,將姬淺茶唇角的血漬擦得一干二凈,語氣也輕柔之至,“你知道了?”
姬淺茶強扯出一抹笑容,“明臺,跟我走吧。”
明臺望著面色蒼白,猶如冬雪般的姬淺茶,喃喃自語,“為什么消失的一定是我?”
姬淺茶眼里都是沉沉的苦痛,“因為留下的才是最悲哀的。”
明臺猛得一彎唇,“告訴我,我不是被拋棄的那個。”
姬淺茶忍不住眼角落淚,聲音也帶著幾分顫抖,她輕輕撫摸著明臺的額角,那里還留著一道舊痕,“你還有我。”
明臺似笑了笑,“雙子出圣骨盡,一切早該結束。”
姬淺茶只覺得心口一陣無力感。
而后,明臺猛然抱住姬淺茶,聲音顫抖。“別離開我。”
姬淺茶輕輕拍打著他的背間,語氣也難得的柔和,“好。”
祖訓有云,雙子出圣骨盡,其后出者須于啼聲現世前,使其夭,以慰先靈……
而當晨曦的第一抹余暉落下,叢林一角,容貌清冷俊逸的男子輕輕撫摸著自己懷里的少女,而后,他抬手,輕輕將素白的抹額裹上額際。那里,留殘著一道好似鐫刻入骨的舊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