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知道,她為何什么都不怕?”男子又逼近了些,聲音像是把小刀,一刀一刀割在她心上,她搖搖頭,仍然出神的望著他。
“她要是怕了,誰來保護你。”
一字一句,刺得她體無完膚。
“若你還有點良心,就把我們兩個,葬在一起。”
男子說完,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缺心頭又是猛地一震,“李賀……”
小缺突然覺得又是一陣天旋地轉,頭要炸了似的,待她睜開眼睛時,已經回到那棵梨樹下,她朝坑里靜靜躺著的女子輕輕喊了一聲:“崔辰……”
身旁的老人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顫抖著問:“你說什么……”
小缺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老人,咬著牙問:“你真忘了,她是怎么死的了嗎?”
老人突然一臉驚恐的搖了搖頭,瑟瑟發抖的向后退去,小缺抓起一把土坷垃仍在她臉上,扯著嗓子吼道:“你殺的,你殺的,你殺的。”
老人抱著頭縮成一團,拼命的搖頭,“不是,不是。”
她拼命喊著,聲音越來越尖利,越來越刺耳,連她們身下的泥土地也跟著劇烈抖了起來,滿樹的梨花暴雪般狂舞,瞬間將土坑里的兩個人埋了個干凈,小缺捂著耳朵癱倒在地上,頭頂的天一片片碎裂崩塌,身后的朱門粉墻嘩啦啦支離破碎,就在她覺得自己馬上要被砸成一灘肉泥時,周圍的一切突然安靜下來,她就坐在明月樓的走廊里,落落正坐在不遠處的欄桿上,晃著一雙小繡花鞋,陰森森看向下面的大廳,小小的身子似乎爆發出一股磅礴的暴虐之氣,一股蒼龍似的黑氣在她身后盤旋狂舞,舔著嗜血的獠牙,分分鐘就要撲向大廳里的女子。
“落落……”
小缺帶著濃濃的鼻音叫道。
落落猛的回過頭來,身上的黑氣瞬間收斂了,她忽的躥到小缺跟前,面色一沉,陰森森的問:“你去哪了,誰欺負你了。”
小缺搖搖頭,正要說話,突然看到走廊盡頭拉拉扯扯的兩個人……
“你攔著我干嘛,這里怎么就不能來了……”
崔辰甩開一直糾纏著她的李賀,朝小缺這邊走來。
崔辰……崔辰……
小缺一骨碌爬起來,沖著崔辰跑了過去,一頭扎進她懷里,將她死死抱住。
崔辰推了她兩下,怎么推小缺也不肯松手,她只好抬手拍了拍小缺花貓一樣臟兮兮的臉頰,素日里高貴冷艷的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跑哪去了,你看這陣勢,再找不到你,落落就要吃人了。”
小缺目光順著崔辰的手指望了過去,樓下大廳里幾乎站滿了人,都是明月樓里的女子,小丫頭們紛紛面帶懼色,哆哆嗦嗦湊在一起,頭也不敢抬,為首的十幾個女子,卻都云淡風輕,目空一切的昂首而立,一股香甜而又腐朽的味道在整座樓里彌漫……
小缺顧不上別的,只死死抱著崔辰不松手,恨不得把她當塊石頭焐熱了,崔辰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抬起頭時,突然愣住了,不遠處站著一個佝僂的老人,正泣不成聲的看著她。
李賀突然身子一震,抓起崔辰的手就走,老人顫顫巍巍跟著他們走了幾步,沙啞的叫了一聲:“姐姐……”
崔辰猛地停下腳步,掙脫開李賀死死抓著她的手,慢慢向老人走去,每走一步,臉上的表情就多了一份恍然,直至她眼前的重重迷霧一點點全都煙消云散……
她怎么忘記了這么久……
崔辰走到老人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她溝壑縱橫的老臉,凄然一笑,美麗一如從前……
“對不起……姐姐把你給忘了……”
崔辰將老人攔在懷里,摸了摸她花白的頭發。
“連個夢也沒給你托,沒能告訴你別計較從前,好好活這輩子……”
崔辰喃喃說道。
老人閉上眼睛,任淚水奔涌而出,她抓著崔辰的手,在歲月贈給她那張丑陋不堪的老臉上留戀的蹭了蹭。
然后,她靜靜的消失了……
沒有多說一句……
也沒有多看一眼……
“姐姐,你為何什么都不怕呢?”
“傻瓜,我若怕了,誰來保護你。”
……
李承乾見小缺未受什么傷,又有落落守著,忍住了跑下去的沖動,只是負手而立,靜靜看著樓下發生的一切,他不善應對旁人的哀樂,只習慣不遠不近,看上一眼。
他沒想到,崔辰和李賀命隕之地,竟在這里,若早知道,就會囑咐落落一聲,不要驚動這兩個人,但轉念又想,再不堪回首的過往,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少了,就不完整,比起李賀那樣日日提心吊膽害怕崔辰醒了受傷,他更愿意讓她醒了療傷,再深的傷害,早晚也會好的……
整整一上午,房內暗潮洶涌,房外兵荒馬亂,不知不覺正午已過,日影西斜,明月樓半壁雕梁畫棟沐浴在一束束透窗而入的斜陽里,明月對樓下傲然而立的十二個女子說:“時候不早了,都回房準備一下吧,一會兒吃了元宵,就該登臺了……”
女子們向她微微欠身點頭,飄然散去。
明月轉身看向李承乾,淡淡一笑:“沒想到,我們緣分深厚至此,在我這里游蕩近百年的一個地附靈,找的竟然是你身邊的人,明月樓的前身,名作天香樓,每年都有許多來這里尋歡的男子莫名的失蹤,很久后才被發現,全都是迷了路走不出來,在樓里活生生餓死的,年深日久,天香樓生意日漸寥落,我在天香樓的舊址上重起明月樓時,這鬼也出來鬧過幾次,每次都纏著人幫她找東西,我看她可憐,沒把她驅走,許她留在這里繼續找她的,有一天能找到的話……”
明月突然沒了下文,只看了一眼李承乾手里的玉扳指。
李承乾順著她的目光,也將目光落在手里的玉扳指上,恍然間又覺得玉扳指里的血色微微擴散了一些,隔著瑩白通透的玉壁,隱隱透著股邪氣……
“這是她自己的意思……”明月看著李承乾微微蹙起的眉頭,不慌不忙解釋道:“這是她與我之前講好的,我不趕她走,她想呆到幾時都可以,我也沒有要索她的魂魄,是她自己累了,她說做人辛苦,一世世的輪回,也掙脫不出那點可憐的貪嗔癡念,還不如一了百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