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命大瞬間矮了半截似的,蔫頭耷拉腦的跟了上來。
“你剛才怎么不說清楚……”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你給我機會說清楚了嗎?”李承乾聚精會神盯著那團白霧的去向,嘴里卻不忘擠兌吳命大。
兩人跟著那團霧氣,亦步亦趨的走出了朱老頭家門前的巷子,向西拐了個彎,慢慢朝著太陽落山的方向走去。
吳命大后知后覺,走了一會兒才琢磨出李承乾剛剛問他的那句話,好似有些問題,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李承乾。
天邊遙遙掛著一輪不甚刺目的斜陽,在他起伏延綿的側臉上勾畫出驚鴻一瞥的輪廓,將他平日里自帶三分冰涼七分戲虐的眸子,幾乎染成了柔和的琥珀色……
溫潤如玉……
打死都不能與這人相干的四個字,就這么毫無防備的鉆進了吳命大的腦海里……
他不自覺的甩了甩頭,似是要把這莫名其妙的感觸從腦子里趕出去。
“你方才問,師父有沒有教我捕風捉影……”
提到師父二字,吳命大聲音里瞬間充滿了暖意。
“怎么了?問不得嗎?”李承乾挑了挑眉毛。
“連我都不知道師父會教我捕風捉影,你又如何知道?”
傻小子突然犀利起來,李承乾被他問的猝不及防,干咳了兩聲搪塞道:“渾夕派百年前名聲大嘈,不知被多少人惦記過,知道你們一招半式,有什么稀奇。”
吳命大聽完,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十分耿直的點了點頭。
百年前的渾夕派如夜空中最亮的一顆流星般劃過天際,幾乎將黑夜照耀成白晝,誰知不久便引來了那場幾乎要湮滅了半個河山的腥風血雨,那時他還小,著了魔似的要去渾夕山上拜師學藝,被他爹娘鎖在房中,那日他靠在窗邊百無聊賴的啃著一個甜瓜,突然抬頭看到半邊天空幾乎被染成了紅色,大雨瓢潑而至,下了三天三夜,聽說那雨,都是血紅的……
后來他還是執意跪在了渾夕派的山門外,幾乎跪了一個春去秋來,才被人領了進去。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見到那個他十分想見的人……
吳命大猶在失神,被李承乾突然扯了一把,他猛的回過神來,只見不遠處那團霧氣飄飄忽忽鉆進了一條窄仄的小路,越飄越快,最后停在小路盡頭一座低矮的破房子上空,忽的一下散若青煙,不見了蹤影。
兩人對視一眼,快步走了上去……
還未行至門前,就聽院內幾聲上氣不接下氣的咳嗽,一個男人埋怨道:“爹,院子里這么冷,你快回屋去。”
兩人站在不遠處,隔著院子的矮墻看到方才說話的男人扶著他爹,一手掀開簾子,將老人攙扶進了屋。
“看上去只是一戶普通人家。”吳命大輕聲說道。
兩人沒有再往前走,而是依著丁達老婆方才給指的路,又來到另一處荒廢的小院,李承乾依舊是畫了一個捕風捉影的符咒,兩人跟著從窗口飄出來的那團悠悠白霧,再一次來到這家的院墻外。
“還是這兒……”吳命大面色漸漸凝重起來,此時已近黃昏,幾道殘陽斜斜落在滿院的積雪上,暈染出一層凍徹的殘輝,一間矮房的煙囪里飄出裊裊炊煙,和這村子里所有普通農家一樣,有燈,有飯,還有冬日黃昏里倦鳥歸巢的淡淡暖意……
“進去看看……”
一陣青煙散去,吳命大腳邊出現一只漆黑的大狼狗,挑著眉毛斜了他一眼。
吳命大差點驚掉了下巴,“你……你到底是什么妖孽。”
大狗鼻子里哼出一團鄙夷的熱氣,“沒見過幻形嗎?啥咋呼什么,不怕給你師父丟人現眼嗎?”
吳命大倒吸一口涼氣,“您老到底是何方神圣,凡人修行,若想達到幻形的地步,沒有個千八百年的功力,是想都別想的,就算功力深厚,綿澤無邊,想修成幻形一術,也是要看天資的,能成此術者,鳳毛麟角,少之又少,您說您這么大本事,打架怎么還揪人頭發呢?”
李承乾撓起地上一塊凍實了的土坷垃,拖著長腔懶懶說道:“我打架還會往人嘴里塞土呢,要不試試?”
吳命大立刻停止了聒噪,老老實實閉上了嘴。
“會畫隱形符嗎?”大狗被自己的淫威帥到了,一臉得意洋洋的問。
吳命大磨磨蹭蹭點了點頭,沒什么底氣似的遲疑著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旁尚未凍成冰的積雪上凝神畫了幾筆,大狗不耐煩的在雪地里草草撓了幾爪子,然后抬爪一揮,吳命大額頭突然一絲淺淺的冰涼,而后他發現自己成了一團透明的空氣。
“這符撐不了太長時間,你一會兒跟我進去轉一圈,記得出來。”
吳命大點點頭,下一刻他看到李承乾幻化成的大狗豪無節操的拿頭抵了抵柴門,發出一聲類似撒嬌的哼唧……
房子門簾掀起,方才那個進屋的老頭走了出來,看到門前的大狗,一邊咳嗽一邊走了過來。
“大勇,拿點吃的來……”老頭朝灶間喊了一聲。
一個男人從灶房里探出頭來,看到老頭和他腳邊的狗,又閃身回了灶房,不一會兒拿出一塊豆面餅子來,掰了一塊扔在地上。
“哪來的狗,不像是這村子上的。”說話的男人身形很高大,兩道眉毛又濃又密,眉心一道很深的皺痕,乍一看就像在生氣一樣,一雙眼睛神色平淡,卻蒙著一層形容不出來的郁郁之色,仿佛這世上沒什么事,能讓他高興起來。
李承乾討好的銜起餅子,一口吞了下去,朝著一旁看熱鬧的吳命大翻了一個不經意的白眼,然后湊上前,很乖順的蹭了蹭男人的手。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難得這狗比人心腸還熱。”
老頭說著話將狗放了進來,李承乾搖著尾巴,屁顛屁顛跟著老頭進了屋……
房間里正中放著一張木桌,上面擺著一盞油燈,豆大的燈光只夠把桌子照亮,四下一片幽暗,墻角處似乎放著一個神龕,李承乾學著狗撒花兒的步伐,竄到墻角,看清了神龕里,供奉著一尊……
和尚……
李承乾站在神龕前,有點傻眼,民間供奉的諸般神仙,他多少都識得,神龕里這個享受香火供奉的和尚,他還是頭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