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得這老兄嗎?”他用神識直接向吳命大腦子里傳了句話。
吳命大正盯著神龕里的和尚發愣,被腦子里冷不丁響起的聲音下了一跳,差點啊的一聲叫出來,而后很沒見識的左顧右盼了一圈,才確定這話是李承乾說的。
李承乾懷疑這家伙到底是不是渾夕派的弟子……
吳命大朝大狗搖了搖頭,這光頭和尚,也不知是哪個野路子的神仙……
李承乾把一只壯年大狗的調皮搗蛋演繹的十分到位,伸著鼻子一頭鉆進神龕里,把和尚的雕像拱了個四仰八叉……
“哎……哎……別碰那個……快出來。”
老頭急急忙忙走了過來,把狗頭從神龕里拽了出來,伸手扶起和尚的塑像,又匆匆將滾落一地的山楂撿起來,一顆顆擺回雕像前面的盤子里,一邊擺一邊自言自語道:“你別想多,我誰都不拜,是我兒子非要拜你,你們做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壞,你們比他們更壞……”
老頭說完抓著大狗脖子上一圈厚厚的皮毛,將他帶到桌旁,坐在昏暗的油燈下,摸了摸狗頭,湊過來低聲說:“別去那了,我剛才救了你一命,他要知道你在那搗亂了,我今晚就有狗肉吃了……”
這話說的,真夠窩心啊……
老頭一下下摸著大狗順滑的皮毛,相依為命好多年了似的,嘴里一邊嘮叨著:“走吧,走吧,別在這屋呆著了,走遠遠的……”
手卻舍不得放開,孤獨怕了似的,摸到個活物,恨不得栓褲腰帶上不放……
李承乾抬起一雙幽深的眼睛,靜靜望著老頭,直到把他一張蒼老不堪的面孔看得百感交集,淌下兩行渾濁的老淚。
“走吧……”
老頭一狠心,終于松了手。
李承乾又看了他一眼,轉身鉆出了門簾,身后跟著一臉茫然的吳命大,向院門外走去,老人的兒子獨自在灶間忙活著,院子里朝西一間小房隱隱透出紅燭搖曳的光,有那么一瞬間,李承乾恍然間覺得窗前仿佛站著一個瘦骨嶙峋的人影,再看時就只滿窗昏黃的燭光了……
院子里的人吃過晚飯,天色便已黑透,彤云壓頂不見閃爍星光,李承乾和吳命大思忖著方才在房里聽老頭說的那些古怪話,都沒做聲,初更時分,院子里的男人手里拿一盞風燈,一支梆子出了柴門,李承乾搖了搖狗尾巴,站在院門外朝男人叫了兩聲,吳命大則飛身上了屋頂,準備趁男人不在時仔細查看一番。
“大勇啊……”房子里傳出老人沙啞的聲音。
“什么事啊爹?!泵写笥碌哪腥送O履_步,回頭應了一聲。
“天冷,帶壺酒吧……”
老人從房里顫顫巍巍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小壺燙好的酒,慢慢吞吞裹上兩層棉氈子,將一壺溫熱包在里面,塞進兒子胸前的棉袍子里。
“冷了就喝點……”
老人垂下眼睛,囑咐了一句,拍了拍大勇的肩膀,轉過身慢慢向屋里走去,走了兩步又后悔似的,轉回來又把那壺酒從大勇懷里掏了出來。
“回來再喝吧……”
老人喃喃的說著,轉身蹣跚著走了回去。
大勇嗯了一聲,轉身出了院門。
“梆!——梆!”“梆!——梆!”“梆!——梆!”
初更的梆子敲了三遍。
清脆的聲音穿透寂靜夜空,在小村里回蕩,一人一狗走在漆黑的小路上,大勇手里挑著一盞風燈,微弱的燭光只能照亮腳下方寸間的一小塊路面。
大勇攢了一口氣,長長的吆喝出一句,“天寒關窗,小心火燭……”
聲音仿佛帶著細密的倒刺,劃破了小村近乎詭異的寂然,呵氣成冰的漆黑空氣里幾乎要滲出幾滴暗紅的血珠……
李承乾厚厚的狗毛下,幾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跟著我,想看熱鬧嗎?”大勇回頭朝緊緊跟著他的狗笑了笑,風燈搖曳不定的燭光自下而上打在他臉上,陰影重疊的扭曲面孔上只能看清楚兩顆幾乎要爆眶而出的眼珠子……
李承乾靈敏的狗鼻子在清冷的空氣中嗅出一絲詭異的味道……
“天寒關窗,小心火燭……”
接著是一句壓低嗓音的長吟——
“天不仁……”
大勇手里的梆子輕輕敲了一下。
大狗耳朵輕輕動了兩下,抬起一雙幽深的眼睛盯著打更人小山似的寬闊脊背……
周圍突然刮起一股來歷不明的風,打著旋兒從大勇身旁吹過,頭頂一棵老桑樹枯瘦的枝椏嘎吱搖曳了幾下,樹枝上的積雪簌簌飄落,被風吹打成漫天紛紛揚揚的雪霧……
“地不義……”
大勇隨手又敲了一下梆子,聲音不大,十步之外就不大聽得到了,他拖沓沉重的腳步慢慢變得輕快,夜幕下被恐怖籠罩的這座小村落,似乎成了他一個的戲臺子,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長街,一聲聲,念得抑揚頓挫。
“人不人……”
隨著一聲梆子清脆的響起,四下黑暗的角落里隱隱約約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李承乾左右看了看,卻也沒發現什么,走在他前面的大勇聲音一直不疾不徐,低沉悠長,像是一個十分熱衷傳道授業的教書先生,不管一屋子貌合神離的頑童聽不聽的懂,他只管鍥而不舍卻又不動肝火的教……
“鬼不鬼……”
“梆……”
李承乾只覺太陽穴猛的一抽,仿佛這一梆子,是敲在了他腦門上……
吳命大趴在屋頂上,透過瓦片的縫隙,看到老人獨自坐在方桌前,對著一壺酒默默發呆,初更的梆子遠遠傳來,打破冬夜凄冷的寂靜,老人突然哆嗦了一下,像是從一個冰冷的夢里驚醒一般,豆大的油燈下,他面孔迷糊不清,吳命大只覺得他看上去十分凄然,像是一片身不由己的枯葉。
他翻身從房頂跳了下來,輕輕落在院子里,四下望了一圈,然后閃進燃著紅燭的那間房內。
李承乾臨走時,說這房中似乎有什么蹊蹺,還囑咐他要多加小心,他屏聲斂氣躲在門后,過了約莫半柱香時間,待眼睛適應了房里昏暗的光線,才躡手躡腳走了出來。
房間不大,一張掛著厚厚紅帳子的大床幾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間,大床邊上是一個漆黑的梳妝臺,上面擺著一面銅鏡,一個燭臺,燭臺上插著一根燃了一半的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