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掌柜礙著面子第二日便要辭行,又被江元百般苦留,她見江元誠心實意,又思忖淳伯那老不死的不知要在江府停留多久,出發前這只鐵公雞鏢錢只給了一半,剩下的還要將他平安送回老家后才能結清,鏢局幾個人日日住店吃飯也是筆不小的開銷,況且又不知道要再耗上多久,遂半推半就的又住了下來,只是每日依舊帶著伙計和家當去山下鬧市里當街賣藝,既可每日有些進項,又能躲開淳伯那個討人厭的,每日天不亮就出門,擦黑才進院,日日還有江元細心備下來的可口吃食,日子過得頗為舒心。
江如心懷鬼胎,派出去的眼線隔三差五傳回來密信報告戰事進展,江如便似一棵隨風舞擺的墻頭草,一邊鉚足了勁給起兵造反的劉知遠送錢送糧,一邊又不斷勸諫李承乾這個冒牌夔王寫封家書給遠在朝堂之上的天子親戚報個平安,當然最好能順便提一句,風陵江家對朝廷忠心不二,此心可照日月……
隨著戰事風云變幻,李承乾這個護身符簡直成了江如的寶貝疙瘩,半日不見便魂不守舍,日日小心伺候誠惶誠恐,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或是突然人間蒸發了。李承乾在救出阿泰后本想帶著小缺和吳命大告辭江府和淳伯,不管是連環套還是局中局,他打定主意繞道而行也未嘗不可,無奈小缺被她娘死死扣下,吳命大又被淳伯成功洗腦,迷上了救死扶傷的感覺,日日給淳伯當起了跟班,說什么也要只好江曾的病才肯離開,李承乾只好留在江府靜觀其變。
日子過的跟翻書似的快,轉眼已半月有余,眼看快到江曾的壽辰,按照往年的排場,整個風陵渡上至豪門世家下至黎民百姓,都要組團來給他賀壽,為的是他年輕時憑一己之力救下整個風陵渡萬千百姓的壯舉。
借著江如壽辰這件即將到來的大事,江府上下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些年的晦氣一掃而光,欲將這次壽辰辦得比往年更要熱鬧奢華,家逢喜事人心齊,每個人見面都風風火火似被一團熱氣托著,連平日里有過口角的丫鬟小廝之間見面也嬉笑取鬧,沒了素日雞毛蒜皮的那點嫌隙。
眾人皆樂樂,唯有一人不小心跳進了苦海里,越撲騰越是要沉底。此人便是小缺,而她噩夢般的糟心日子,要從她行俠仗義保護了那個喜歡跳著腳罵人的傀偶說起。
卻說小缺自那日懷里揣著小泥人回到娘身邊,依舊幫著娘洗衣煮飯掃地通溝,照顧江曾衣食起居,日子過的與往日沒什么不同。這傀偶是那死掉的妖怪煉出來的一個殘次品,多數時候就是個做工還算精致的小泥人,不會說話也不會動,被小缺放在床頭當了擺設,小泥人偶爾詐尸一般突然醒過來,也似回光返照撐不了一時三刻,剛搖頭晃腦扯了幾句酸詩或是指著小缺鼻子抱怨兩句,就兩腿一蹬光榮嗝屁了。
一日小缺早上醒來就幫娘料理家務照顧江曾,忙完房里的事又抱起一堆要洗的衣服走到院后的小河邊,河水清清淙淙,正好浣洗濯衣,小缺在河邊蹲了,將木盆放進清澈的河水里,挽起袖子開始搓洗起來。
“鋤禾日當午……”
小缺突然聽到一個熟悉刻薄的聲音,似是就在身邊響起。
她停下手里的活計,左右看了看,四下寂靜,什么也沒發現。
小缺繼續低頭搓衣。
“汗滴禾下土……”
小缺停下來,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誰知盤中餐……”
聲音聽上去大了些,似乎有些粗聲粗氣,帶著明顯的怨毒和慍怒。
“你怎么還不接,等著我念完嗎?”
聲音聽上去已是暴跳如雷。
小缺猛的看向身后,還是什么都沒看到,轉身時目光一垂,終于看到地上跳著腳做罵街狀的小泥人了。
小缺好奇的趴下來,湊到小泥人跟前看了又看,鼻尖幾乎要碰到眼前這個暴躁無比張口閉口要送別人去見閻王的小東西了,“你自己走過來的嗎?”
小缺好奇的問。
“難不成呢?”小泥人反問,“你覺得我得當一輩子擺設嗎?”
小缺搖搖頭道:“你若不喜歡當擺設,我把你放進柜子里也行。”
小泥人聞言氣得直翻白眼,面色一凜繼續催問道:“快說啊,誰知盤中餐后面一句是什么,說不出來我就送你去見閻王。”
小人將手中的書拍的震天響,嘴角一陣陣痙攣,像個被頑皮學童氣得中了風,口歪眼斜的老夫子。
“我不知道……”
小缺邊說邊伸手去抓那泥人,被它暴躁的揚起書狠狠在手上拍了一下。
“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我便再給你一次機會,再答不上來你就等死吧。”
小泥人叉腰在地上跳著腳罵了一通,然后搖頭晃腦的讀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讀完前兩句,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惡狠狠盯著小缺,“后兩句是什么,快說啊。”
小缺被問得一愣一愣,小泥人見她久不作答,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冷嘲熱諷,“你是笨蛋嗎?這么簡單的詩都不會背。”
小缺從小頂著個二傻子的光環活到現在,可能是因為關于自己腦子笨的話題聽得太多,奇跡般的走心了,故而在自己是不是笨蛋這個問題上,漸漸生成一股與她現有心智極不般配的自尊,這點心思既敏感又脆弱,比正常人還要細膩一些,關于笨不笨蛋的糾結,恐怕是她整個腦殼里唯一一點填充物了。
“前幾天有個老伯還夸我聰明,我不笨……”小缺反駁,她的腦子如同篩子,過一夜就是一次大浪淘沙,剩不下什么東西,唯獨淳伯那日夸她的一句冰雪聰明被她牢牢記了下來,沒齒難忘。
“不笨你倒是背下來啊。”小人挑釁道。
“你教我一遍我就能背下來。”小缺硬著頭皮說道。
“看在你長的正合我意的份上,鋤禾日當午……”
小缺背了兩日,每句只記住了前兩個字……
她被一首詩折磨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那好不容易活過來的殘次品小泥人,還未體會到活著的樂趣,就被小缺的笨腦殼消磨光了生存的意志,幾次三番都想找根繩吊死算了。
李承乾見小缺突然開始悶悶不樂自言自語,這幾日便過來的勤了點,哪知這姑娘似是有了心事,對他也愈發冷淡,他說話她走神,不知腦子里到底在糾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