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不敢!那日馬將軍與御史大夫進宮面圣,恰是小的當值,見過將軍尊容,不敢相忘!”
馬為這下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偏偏當值侍衛(wèi)見過自己?無奈已經(jīng)如此,掩飾也于事無補,只好一臉窘迫的說道:“本將軍來此取些東西,你大可不必驚動圣上,下去吧!”
“你是奸細?”
侍衛(wèi)剛走,煙兒就厲聲質(zhì)問道。她的臉上此時寫滿的不可思議,仿佛想用眼神將他鞭打致死。
“何為奸細?孫子兵法有用間篇,用兵之道罷了,你且回去看個明白再說。”
“你助紂為虐善惡不分!”煙兒有些氣急敗壞。
馬援正色道:“你若想在此處與我爭執(zhí)不休,我也沒什么可說的。”
“那我就讓劉玄知道,你背地里和劉秀互通往來。”
“好啊,不過你得先找到路才行。”馬援拂袖而去,悠悠的說道:“這夜黑風高,深宮路難尋,你自己小心些吧。”
聽見馬援踏步遠去的腳步聲,煙兒大驚,他…他這就走了?就這樣把我扔在這黑漆漆的地方?
思忖片刻,她急忙追了上去,“你別走啊,深更半夜把我一介女流棄之不顧,哪像個大將所為,虧我仰慕多時,原來就這般小氣……”
黑暗中,前方的腳步驟然停下,煙兒來不及停腳一頭撞上了他結(jié)實的后背,引得她連連低聲咒罵。
“呵”馬援輕笑一聲,嘲諷道:“姑娘不是要去更始帝面前揭發(fā)我,我要回去休息了,你我二人不同路,你怎么還跟在我身后?”
煙兒有些揶揄,說道:“那個…其實你要我不揭發(fā)你也行,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
“哦?”馬援感到有些啼笑皆非,轉(zhuǎn)身反問道:“我有說不讓你去告發(fā)我嗎?”
馬援昂首前行,煙兒從牙縫里擠出一句道:“還不信了,我云煙兒出馬哪次不是十拿九穩(wěn),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總有辦法讓你倒戈……”
“唉!”
前方一人身著朝服,手里捧著一個冊子,此時正垂頭喪氣的從太和殿出來。太和殿是皇上處理政務(wù)接見臣子的地方,所有的奏折和進言都在此上報。
馬援迎上去作揖,直截了當?shù)膯柕溃骸疤旧钜骨笠姳菹拢墒怯泻我拢俊?/p>
“唉!”
又是一聲哀嘆,他滿臉溝壑的臉頰更是因難過而盡顯滄桑,急忙擺手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望著太尉佝僂著遠去的身影,馬援駐足沉思。
“這還用問啊?看他的樣子是進言未果,被趕了出來吧。”煙兒幸災(zāi)樂禍道:“這么晚了還遞奏折,肯定和赤眉軍或者公孫述有關(guān)。”
太和殿里燈火輝煌,不時傳來女子嬉笑之聲。
“嗬!聽聞劉玄娶了趙萌的女兒,日日笙歌,夜夜縱酒,看來是真的了。”
煙兒轉(zhuǎn)身朝著太和殿走去。沿著階梯越往上走,靡靡琴音漸不絕于耳,夾雜著各種歡笑聲,在這寧靜的夜里異常刺耳。她昂首直入,走進大殿。
只見地面是玄墀扣砌,又嵌回紋方磚,殿內(nèi)墻壁潔白如玉,堂柱殷紅。屋頂椽桷皆刻作龍蛇,左右是一排筆直的圓柱,梁、楣、椽、欄、斗拱等都是彩繪的文案。有運云氣紋、植物紋及動物紋樣等,飛禽走獸,因木生姿。目光所及處皆令人眼花繚亂,無不贊嘆雕工之精巧紋飾之宏偉。
馬援沒有阻止煙兒進入大殿,反而跟在她身后進了去,他也想看一看這皇帝能昏庸到什么樣的程度。
幾扇鏤空雕刻的紫檀木玉繡屏風立在堂前,將后面的人盡數(shù)遮擋。透過屏風的孔依稀可見劉玄的身影,他半臥于榻上,一手倚靠在憑幾之間。一位美人衣不蔽體的躺在他懷里,搔首弄姿,極盡嫵媚。更始帝手撫上她玉臂,大笑不止,醉意濃濃,連舌頭都捋不直,說道:“美人,寡人愿日夜與你相伴~”
“這有何難,陛下乃一國之主,自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女子秀發(fā)散在肩頭,更顯楚楚動人。再聽這一席阿諛之言,必是為禍蒼生的狐貍精轉(zhuǎn)世。煙兒緊緊抱著懷中的竹簡,恨不能一巴掌呼死那妖精。
又聽她開口說道:“陛下,那個太尉真是閑的無事,竟然要陛下于那公孫述通好,我的陛下好歹也是一朝天子,怎可做那卑躬屈膝之事,要通好也是公孫述派人前來委求才是~那個老家伙不知輕重,不如明日斬了他罷!”
“嗯嗯,好,愛妃說什么就什么!”
劉玄顯然智商已經(jīng)不在線,也許連她前一秒說的什么都已經(jīng)忘了,卻還是連連點頭,看來對這個女人是很疼愛的。
“陛下大可將政事都交給父親去辦,父親最是忠心的,定能治理好江山,陛下只需在此與臣妾把酒言歡~呵呵~”
那女子語氣極盡溫柔,聽的人心里麻酥酥的。煙兒憋足了勁一腳踹翻了屏風,宮人四散,琴聲乍停。那女子凌然轉(zhuǎn)頭,眼里殺氣騰騰。煙兒怒喝道:“難怪世人說趙萌政權(quán)!你這狗皇帝命不久矣,還在此逍遙享樂!”
“來人!來人啊~有人要刺殺寡人!快來人護駕……嗝~”
劉玄醉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一臉通紅,卯足了勁呼叫。
“哪里來的大膽賤婢,此處怎有你說話的份!”女子一臉不悅。
“你敢羞辱本姑娘,以色亂政禍亂天下,看我今天不取你狗命!”
煙兒氣急敗壞,正欲拔出龍淵劍,一旁的馬援拉住她的手將她強行拽走。她被拖著一直跑了好久,直到遠離宮門才被放開。
她憤憤罵道:“誰讓你攔我?我本可以為民除害的!那個女人實在是太可恨了!”
“你殺了她又有什么用。”馬援異常冷靜的說道:“她死了,還會有下一個嬪妃。”
“難道就任由她一家禍害黎民嗎!趙萌專權(quán),威福自己,誰敢進言趙萌放縱,都會被更始帝當場刺死!此等惡行如視而不見,猶如助桀為虐!”
馬援見她激動,也不再說話,只是自顧自的爬到旁邊的樹上,仰面而臥。
一陣風來,樹葉唰唰的飄落,落到頭上、衣服上,煙兒冷靜了一些,也在樹下靜坐。
馬援閉著眼念道:“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
用屈原的話來說,他眼看著朝廷的腐敗和昏庸又無能為力,哀思涌上心頭。
在宮里的時候想以揭發(fā)他多方通好,來逼他歸附劉秀,沒曾想他根本不吃這套,此刻煙兒便知道機會來了。
她故作哀傷道:“秦國太尉白起揮兵南下,攻破了郢都,屈原在絕望和悲憤之下懷大石投汨羅江而死,雖九死其尤未悔,于國于民可有一點益處?屈原一生為國忠心耿耿,可到頭來……雖說大丈夫總有一死,馬公子乃武將出身,再不濟也要戰(zhàn)死沙場才算是死得其所,不會想效仿他的做法,綏德將軍,不知小女子說的可是?”
“吾愿馬革裹尸、不死床簀!”他轉(zhuǎn)而又嘆道:“怎奈奸佞亂政不由人啊!”
“馬將軍初事王莽,又投隗囂,再看看這更始皇帝,可有所感?”
馬援沉默。
煙兒繼續(xù)說道:“如今天下紛亂,正主未明,將軍一身本領(lǐng)如不成就一番大業(yè)實在可惜。良禽尚且擇木而棲,既然一主無能,何不易主而侍?”
馬援嘆息。
“赤眉軍隊伍日益壯大,來勢兇猛,如此危急存亡之秋,劉玄既然還能穩(wěn)坐床榻之上,暢飲美酒,美人在懷,甚至把政務(wù)全權(quán)交給趙萌處理!還恬不知恥的將床榻都挪到朝堂之上,如此不思家國安危,不理朝政緊要的昏君……。依今日所見,更始政權(quán)命不久矣!你既知如此,何不勸隗囂一并歸于光武,助他平定天下,也成你凌云壯志。”
煙兒好話說盡,亦是口干舌燥,見馬援仍無回應(yīng),也只得適可而止。她明白,有些話說多了也無益,點到為止才是上策。
“以你今時今日的作為,殺他一個劉玄又有何難?”馬援話鋒一轉(zhuǎn),問道。
“話是沒錯,可我一介草民,若是刺殺了他便是弒君謀逆的千古罪人,但倘若是皇室所為,就是權(quán)勢爭奪成王敗寇的天意使然。我縱然萬般憎惡他,也不愿一世背負罵名,死后都不得安寧。如若是你,又當作何選擇?”
“嗯。”馬援應(yīng)聲道。“有點道理。”
看來這個女人不僅聰明,還很懂得自保,他想。
隗囂早就聽說公孫述在蜀地稱帝,想派人前去探聽虛實。不知道是誰多嘴說馬援和公孫述乃是同鄉(xiāng),且二人交情不淺,隗囂就差人送信給馬援,欲遣使蜀地。
馬援早已收到書信卻遲遲沒有出發(fā),見更始帝如此便知道再也不能耽擱了,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和煙兒道別。
他回到隗囂軍中帶著了幾個隨從,一路顛簸來到了蜀地。
不到蜀地,不知蜀地的肥沃富饒,兵力精強。遠方的士民多前來歸附,西南的邛、笮等部族的酋長都來貢獻。
沃野千里,土壤肥腴,果實所生,雖不耕種也可飽腹。名貴木材竹干,器械富饒,又有魚鹽銅銀之利,浮水轉(zhuǎn)漕運輸之便。北面據(jù)漢中阻塞,褒、斜之險要;東面扼守巴郡,拒捍關(guān)(今重慶市奉節(jié)縣)之口;地方數(shù)千里,戰(zhàn)士不下百萬。公孫述在此可謂占盡了地利。
馬援一行人到了蜀地,也樂得逍遙自在,好容易到了這山肥水美的地方,自然是要先大吃一頓飽飽口福的。集市上行人來往眾多,路旁各色物品繁多,有來自西域的黃瓜、大蒜、香菜、苜蓿、石榴、葡萄、、葡萄、西瓜、胡桃等蔬菜水果,更不乏中原盛產(chǎn)的桃、李、杏、梨、姜、茶葉等食物,還有胡餅、糖人等小食,可謂物產(chǎn)繁多!
一棟小樓熙熙攘攘進出的人甚多,只見門店一塊紅木牌匾上赫然寫字“戲云坊”。再往前還有向云閣、綾羅坊、王大娘綢緞莊……
馬援領(lǐng)頭帶著隨從們擠進了戲云坊,只見那高臺上站著一人,腰間佩帶赤金刀,用紅綢束發(fā),唱的是那角抵戲,名喚“東海黃公”。戲云坊有二層,底下是說書唱戲的,上頭是喝茶吃飯的。幾人順著樓梯來到二樓,挑了方便看戲的地方坐下。
小二頭戴灰帽,身穿一件絲綢的黑袍子,腰間系的是肩上搭著條擦桌的布,一臉堆笑的迎上來,帶著南方的口音問道:“您幾位要點啥?”
“五香的狗肉干,餛飩來上幾碗,你這兒有什么有名兒的菜,都給我上!”馬援饑腸轆轆,早就想大快朵頤。
“哎喲!這位爺!可不是我小四車轱轆嘴兒忽悠您,我們這戲云坊,那是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一個不落,包您滿意。有清蒸的魚、火燒的鴨、烹煮的羊肉……”
一旁的隨從聽得都要流口水了,再說下去口水都能吃飽了,馬援急忙擺手:“就這些,快上菜吧!”
“好勒!您幾位稍等~”
小二屁顛顛的跑開了,馬援四下打量著。這一個戲云坊生意如此之好,連小二的衣物都是絲綢制品,再看那些底下聽戲的,上頭喝酒的,穿的一個比一個艷麗,平民的衣物都已如此華貴,足可見蜀地之富足。一些女人的手上脖子上都掛滿了珠寶首飾,這里的人個個笑容滿面。
“蜀地物產(chǎn)自給自足,已是如此興盛,倘若加以利用,不知會不會……”
馬援話還沒說完,一個隨從就說道:“是啊,如果我們能留在這里就好了!”
“是啊是啊!”
“如此天府,實在少有,我都不想回去啦!”
幾人相互應(yīng)喝,看著那樓下的戲臺子,完全忽視了馬援的存在。
是啊,誰不向往生活富足的太平日子呢?可全都遷來此地,恐怕只會毀了這寶地,最好的辦法是改變!
正想著,小二就端著兩碟熱騰騰的菜上來了。菜一上桌,一陣令人垂涎的香味就四散開來,看那蒸熟的魚配上綠油油的青菜,色正香濃!馬援還沒反應(yīng)過來,幾個隨從已經(jīng)急不可耐的夾了魚肉品嘗起來,滿足的嗚咽聲此起彼伏。
幾人吃的就像剛從牢房中放出來的一樣,馬援見狀也食指大動。
小二站在一邊問道:“怎么樣?”
“嗯嗯!好!”
“好吃好吃!”
“得了,您幾位先慢慢品嘗,還有菜沒齊呢!”小二似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昂首闊步的離開了。
“我真是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魚……”一個隨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