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的時候,紫蘇已經(jīng)背起背簍向與無塵山相連著的山林深處摸索。
山路狹窄,迎面說說笑笑走來幾個手拿斧頭的砍柴人。
紫蘇側(cè)立在路旁,為他們讓出道路,這處的晨霧比較稀薄,她與三個砍柴人正面遇上。
三個砍柴人中顯然有一個是認(rèn)得她的,那人黝黑的臉上帶著驚喜的笑:“藝、藝鴣大夫,早啊。”
“早!”紫蘇緩聲回復(fù),微頷首后與他們擦肩而過。
三人并排而站,都不約而同的回頭看著她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站在右方一人率先回神,問中間方才與紫蘇打招呼的那個:“這能是藝鴣大夫?你沒看錯?”
中間的漢子伸出兩根胖胖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我統(tǒng)共見過藝鴣大夫兩次,怎么可能還會認(rèn)錯。”
那漢子拍了一下在他面前晃悠的胖手,只道:“謠傳雀族的藝鴣姑娘藝壓群芳,傲氣十足,容貌卻不怎么好看,可這姑娘的容貌單是在南水也數(shù)得上上等,也未見什么傲氣凌人,傳言果然不盡可信啊。”
真是野雞窩里蹦出金鳳凰,他識趣的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旁邊兩位點了點頭,極是認(rèn)同。
“藝鴣大夫這是要去哪啊?”左方看了紫蘇背影良久的男子突然嘀咕一句,她走的并不是他們方才走過的下山路。
中間的漢子拍著他的肩大笑:“去采藥唄,她現(xiàn)在可是我們族的救命恩人,走走走,都別看了,再看也跟咱們沒關(guān)系。”
右方的漢子掂了掂手中的斧頭,邊走邊嘆息:“哎,你說我們今天走了什么大運(yùn)?先是在山腳下看到甚少呆在族中的七爺急匆匆的趕回來,又碰到久傳未聞的藝鴣大夫……”
“是啊,七爺風(fēng)塵卜卜趕回來,又抄那條近道上山,怕是族中又有要事。”
“走了走了,有那瞎操心的閑工夫不如多砍兩根柴……”
三人繼續(xù)說說笑笑向高處走去。
山林最深處濃霧正盛,萋萋芳草上仍掛著晶瑩的露珠,腳步走過,露水打濕了鞋子,紫蘇習(xí)以為常,她灰色的衣衫融入濃霧里,近到三五米處都看不清晰。
狼族地勢貧瘠,也正是因為貧瘠也有著許多紫蘇只在書中見識過藥材,前些時日瘟疫勢頭正猛,她偶得空閑時倒是向阿菱詢問過這禁止族人踏入的深山,阿菱知無不言。
說這深山里有許多毒草、毒蟲、還有野性未除的猛獸,前任老族長曾派過人去查看是否適合拓建屯糧,派去的數(shù)名功夫了得的高手最后僅有兩名重傷歸來,再加上狼族恰逢天災(zāi)人禍,也著實無糧可屯,后來也就歇了心思,卻也下令讓族人禁止再入深山里送死。
說這一番話的時候,量是阿菱鬼靈精怪也料想不到紫蘇打著去采藥的算盤,但凡她若是知道一點紫蘇想去深山的苗頭,也會添油加醋說的更加危險恐怖。
可紫蘇是何許人也?她比醫(yī)術(shù)更精湛的是毒術(shù)。
她自小長于山中,成年后更是走遍了啟山周圍大大小小的山丘,其中并不缺乏無人問津的深山老林,她能次次無恙而歸,憑借的又豈能單單只是運(yùn)氣。
深山中雜草橫生,有靈氣而無人氣,東方日頭漸升,濃霧變得稀薄了些,紫蘇眺望的視線也變得寬廣起來,她呼了口氣,抬起衣袖拭去額頭的細(xì)汗,就地蹲下身拿出背簍中的鏟子。
昨日的細(xì)雨讓樹木下滋生了不少菌菇,她挑選了一些可食用的和有毒的分別裝進(jìn)背簍里,也不貪多,采了半背簍又向著更深處走去。
沿著一條清澈的溪流走向上游處,遍地亂石讓山路變得極其難走,倒是不陡峭,她走的還算順暢。
日頭漸起,有和熙的風(fēng)吹來,吹散了本就稀薄的晨霧,紫蘇很輕易的看到了不遠(yuǎn)處綠色草叢中一些紅彤彤的果子,看了半晌滿目的綠灰色,視覺上難免覺得乏味,現(xiàn)在驀然多出點別的顏色。
她幾乎沒有遲疑就向著那個方向走去,還未走近便聞到一股清甜的果香,紅果約拇指大小,外表紅潤透亮,無一絲被啃食或損壞的痕跡。
紫蘇警覺地頓住腳步,在這滿是蟲蟻鳥獸的深山中,如此甘甜的果實未經(jīng)半點采擷,本就不正常,她自背簍中拿出一塊黑布,在不以手指觸碰的情況下摘了一些放在布包中。
她想,回去得托軍師幫忙捉些鼠兔來試毒。
接著向前走,紫蘇走進(jìn)了一處半人高的草叢中,她聽到旁邊有推動草叢的沙沙聲,那聲音漸漸地離她越來越近,仿佛嗅著氣味而來,她頓住腳步,眼睛快速在晃動草叢中辨別了發(fā)出聲音的方向,她手指探上腰間的一個小布袋,布袋口已打開,蓄勢待發(fā)。
沙沙聲越來越近,紫蘇只能大概看到它隨著草叢晃動的灰色皮毛,待更近的時候紫蘇終于看清,那是一頭灰色的野狼,野狼前爪劃開草叢,呲著利齒直直向紫蘇撲來,顯然把她當(dāng)成了一頓午餐。
紫蘇本能的向一旁躲避,布袋中的毒粉順勢撒出,野狼的攻勢快準(zhǔn)狠,饒是紫蘇速度不慢,揮出的手臂也被野狼的利爪劃出三道血淋淋的傷口,鮮血順著傷口一滴滴滴落在草叢上。
紫蘇未受傷的左手習(xí)慣性的放在了另一個布袋上,她眼睛緊緊盯著野狼,心里卻在推算著藥效發(fā)揮的時間。
一擊不成,野狼圍著紫蘇轉(zhuǎn)了兩圈,很快開始了新的一輪攻擊,空氣中彌漫的藥粉似乎對它并無什么影響,它后腿弓起前爪刨地,使勁跳起去欲咬紫蘇的另一個手臂時,卻在半空中猛然落地。
它試圖掙扎著爬起,掙扎了幾次卻再也沒有爬起,有大把鮮血從它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巴里蜂涌流出。
它曝睜著眼睛最后一秒在灰色的衣衫中永遠(yuǎn)定格,至死都不知自己是因何而死,許是它死也不愿相信自己是死在一個那么弱小的女人手里。
紫蘇看著野狼徹底沒有了氣息終于松了口氣,這時才感覺到傷口傳來的痛意,她自布袋中找出一些止血藥粗粗在傷口上,心知不能再在草叢中呆下去了,視線能觸及的地方她看到一片布滿碎石的空地,就是離這里遠(yuǎn)了些,當(dāng)下腳步?jīng)]有遲疑,快速走了過去。
走到碎石處的時候紫蘇背簍中又多了已經(jīng)死去的兩條黑色小蛇,她坐在一塊稍高些的石頭上,從背簍邊緣上懸掛的布袋中拿出幾支迷煙圍繞著點燃在四周,之后又拿出干糧和水坐回石頭上等待著。天色已經(jīng)正午,艷陽并不烈,她想軍師這時候應(yīng)該會看到她留下的書信了吧?
昨夜聽聞古允將齊三姑娘帶了回來,幾個姑娘湊到一起又是劫后余生難免心中歡喜,雖刻意壓低了聲音,木屋并不隔音,紫蘇無心去聽,卻不得已聽了半宿。
她醒來的時候她們都還未醒,這下連口舌都懶得廢了,她只留了幾個字模糊交代了去處。
阿菱做的干糧不及二姑姑做的香軟,干巴巴的吞下磨得喉嚨有些疼,紫蘇拿出水袋多飲了幾口水,又覺得沒有了胃口,她將掰了一半的干糧用油紙包了起來,卻在抬頭剎那間僵在原地。
視線可及之處走來的是大片烏壓壓的狼群,那狼群嗅著氣味而來,盯著紫蘇的兇惡眼眸中泛著幽幽綠光。
紫蘇白了臉色,她微微后退一步,垂眸看了眼周圍燃意正濃的迷煙,手指微顫著拿出衣袖中一個紅褐色的瓷瓶,這種出于對天生宿敵的畏懼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她快速恢復(fù)鎮(zhèn)定,白皙的肌膚在太陽的照射下近乎透明,微風(fēng)吹動她額前的發(fā)絲,露出圓潤的杏眸中有著昂揚(yáng)斗志。
實戰(zhàn),這種東西她一缺乏就是許多年。
群狼看到獵物,有幾只加快了速度向著紫蘇奔來,多數(shù)側(cè)頭看了幾眼依舊向著山林深處的方向走去,一個看上去不足以塞牙縫的瘦小女人,幾只狼對付就夠了。
迷煙中摻雜了幾分別的味道進(jìn)去,風(fēng)掠過之處,帶來了一股濃郁到有些刺鼻的香味,離紫蘇十步開外的幾只狼突然嚎叫一聲,兩只前爪抱住眼睛不停在地上打滾,痛苦的吼叫聲不絕于耳。
鮮血順著它們的眼睛、口鼻流了一地,濡濕了灰色的毛發(fā),藥物快速麻痹它們的聽覺視覺。向著山林深處走著的群狼早在聽到第一聲嚎叫的時候便止住了腳步,它們不明所以,出于天性卻敏捷的向紫蘇襲來。
相同的地方或進(jìn)一步或遠(yuǎn)一步,撲過來的群狼無一幸免,幾只、十幾只、幾十只在地上倒成一片,痛苦的嘶吼過去,再無一絲生命的氣息。
余下小半的群狼終于學(xué)得聰明,沒有哪只再敢上前離紫蘇近半步。
它們也不離開,就保持著十?dāng)?shù)米的距離將紫蘇圍在其中,明顯的想要與紫蘇生生耗到底。
紫蘇察覺到了它們的意圖,她并不以此為患,許是由于天生宿敵的緣故,她心中覺得對付起來定會吃力,可現(xiàn)今不過拿出簡單的幾種低配毒藥,便能將狼群損傷過半,她先前的擔(dān)憂便有些多余。
幾分倦意襲來,她半躺在巖石上,思緒放空,控制不住想的卻是約莫趕不及回去與族長換藥了,今日吩咐阿菱熬好藥與族長送去,那丫頭心細(xì)如發(fā)自是不會忘記,只是不知那人會不會喝下?
畢竟,只有紫蘇知道他到底有多不喜喝藥。
昨日喝完藥后他說了什么,紫蘇聽的真明——我從未打算將你配給別人,你趁早死心!
這對紫蘇來說,無疑是最好的結(jié)果,二姑姑多年的圈養(yǎng)把她生生養(yǎng)成了散漫的性子,她最不喜勾心斗角,阿諛奉承。
且放古至今,羊族送于狼族的女兒有幾個得到善終?
大姑姑被送回羊族也能算上是一個不錯的結(jié)局,最起碼沒有像以往那樣被凌虐至死……
她生無大志,唯一的愿望只是能完成姑姑與姑父一生的憾事:歸隱瓜田,懸壺濟(jì)世!
而她愿意幫的只有狼族族長,愿意在南水護(hù)她與二姑姑周全的也只有狼族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