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菱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jīng)大亮，她頓時清醒了不少，急忙爬起來整理了下身上被壓的有些褶皺的衣衫。
隔壁的兩個房間很是安靜，阿菱知道這些時日紫蘇不曾睡過一個好覺，她不忍前去打擾紫蘇，微微放輕動作，走向祥祥的房間伸手推開木門，映入眼簾的是木榻上兩個纖細女子相擁而眠的身影，睡的正香。
阿菱輕笑了下，走過去撿起被踢在地上的薄被輕輕蓋在兩人身上，又輕手輕腳關(guān)上木門退了出去。
初升的暖陽發(fā)著金色的光芒，院中一個有些眼熟的挺拔身影背對著她而立，阿菱睜大了眼睛，試探的聲音有幾分掩飾不住的不可置信。
“七爺？”
那筆直的身影聞言轉(zhuǎn)過身，向來棱角分明的五官在初陽照射下更顯俊朗，也不知他在院中站了多久，額前的發(fā)上還沾著晨露。
他看了眼阿菱，又似不經(jīng)意看了眼阿菱身后，沒有看到想看到的身影，他聲色如往昔溫和卻莫名添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急迫：“阿菱，我聽齊姑說，這里有一名叫紫蘇的大夫治好了我族的瘟疫，她可還在族里？”
“在、在的。”阿菱怔了一瞬有些不明所以，還是老實回答：“昨日三姑娘過來，鬧騰的晚了些，紫蘇大夫、軍師和三姑娘還未起身。”
默了一瞬，阿菱見他沒有接話的意思，斟酌了下繼續(xù)說：“紫蘇大夫她這些時日卯時起、子時歸，瘟疫方才得到控制，族長讓她好生歇上幾日，七爺若是有事，我去喚她一聲也無妨……”
“不必。”他一掃多日積壓在心頭的陰霾，眼底染上淡淡笑意，聲色溫和更甚：“不必擾她！我先去見過族長，回來再見她也不遲。”
言畢，又深深看了木屋一眼，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阿菱一臉懵的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她細細思索了下，七爺剛才提了齊姑，齊姑定然告訴他三姑娘來了無塵山，那么七爺不辭勞苦的趕回來，又巴巴在這里等了半天是為了看三姑娘？可提起紫蘇大夫又是怎么回事？
咸吃蘿卜淡操心，她搖了搖頭，提著木桶進了柴房。
——
慕巖不能在無塵山上久待，族中長老不在，北荒與南平都不安生，族里大堆要事等他回去做決定。
他與六長老商議了半宿，三更天的時候深覺倦乏才歇下。
慕年尋來的時候他方起身，正立在窗邊手中拿著一封信箋，眼眸半垂一目十行極快的速度看完，而后抬眸看向窗外，入目的景致稍稍沖淡他心底濃烈的殺意。
他捏著眉心，久久未動，輕微的腳步聲喚回了他的思緒，身后有人喊他“二哥”，轉(zhuǎn)過身便看到久不曾見過的熟悉身影半躬身站在門側(cè)。
他扯了扯嘴角，信箋順勢攏入衣袖中：“回來了。”
慕年站直身體，他打量了慕巖片刻，微皺的眉頭掩不住那絲濃烈的戾氣：“何人傷了二哥？”
濃重的藥味掩蓋了屋中慣有的木香，狼族天生便對味道敏感了些，更何況自小浸泡在藥罐子中的狼七。
慕巖搖了下頭，神色間有濃重的憂慮:“老七，你這次去狐族期間可有不尋常處？”
狼七神色亦凝重了些，他垂眸思索片刻，緩聲說道：“狐族族長老謀深算，這風雨欲來的局勢不難看出，他多半是抱著看鷸蚌相爭，也自知得利大致也輪不到他狐族。是以，態(tài)度上明確，強族相爭，他不參與。”
密林遠處斷斷續(xù)續(xù)響起一聲號角，號角停停歇歇連響三聲，慕巖向著響號角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這是預示有人闖入禁區(qū)的號角。
千年來，誤闖入禁區(qū)的從未見有人活著回來，倒也不必去做無謂的救援。
狼七亦是神色如常，仿似未聽到般。
慕巖拿出那半截斷掉的箭鏃遞于狼七，狼七伸手接過，細細打量片刻，眸低有光芒一閃而逝，“他們……終于按耐不住先壞了規(guī)矩。”
南水有南水的規(guī)矩，各族鍛造武器需在武器上留下族中的標識，而這截箭鏃并無任何標識。
“當年老族長尚未龍鐘，卻執(zhí)意退去族長之位，你我兄弟十一人，他表面器重于我，真正卻從未器重過誰，這族長一位，按理來說，理應(yīng)傳長不傳幼，老大恰有勃勃野心，可時運不濟，在繼位前一日與熊族赫爾打斗，被掰斷了腿骨……老族長執(zhí)意退位讓賢，眾長老與我父親商議半宿，父親最終點頭同意我繼任族長一位。”
他神色冷肅，好似說的不過是他人的往事：“繼位后我才知道，這族中表面看似光鮮，實則盤根皆錯、根基腐朽，強強之兵不過寥寥，多為老弱殘疾。我狼氏一族懼之蛇族，敬之虎族，畏之熊族，防之豹族，四面受敵，族之安危，岌岌可危。”
“我當年提出與熊族放手一搏時，族中長老唯小……唯六長老細細于我分析其中利弊，其他長老皆是認為我到底年輕，憑借一股熱血與四強族之一較量，此舉不過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自尋死路。”
“可我以為狼族與其同其他弱族一般在被欺凌中茍活下去，不若放手一搏，博贏則生，反之消亡。我狼氏一族，若是愿意屈居弱族之列，倒不如消亡了個干凈。”
狼七垂眸片刻，半晌才抬頭看著慕巖，他眼底有光：“便是二哥有此膽識，我族才再不被欺辱。”
贏了，憂慮卻更甚了。
成王敗寇。
昔日熊族在南水何等猖狂？欺壓狼族這等在南水地位不低的種族也成習慣，更遑論周邊更弱小的種族。
聽聞他們?yōu)榱酥圃煅鞒珊拥钠婢埃斎踝鍞?shù)萬人，在瀑布邊一一斬殺，鮮血染紅了瀑布，瀑布染紅了溪流，溪流染紅了一片江河，果真成了血流成河。
后來，數(shù)萬具尸首被沖至江河，魚蝦食之不及，尸首腐臭味令方圓十里無法邁足。
熊族這等做法，令周遭稍弱種族恨之入骨，是以當狼族征討熊族的時候，各個被欺壓的小族都在力所能及中給狼族行了方便。
欲要其敗，必先惹其聲壞。
熊族在南水的聲名本就不好，血流成河的戲碼莆一上演，無疑于雪上加霜。
被殺的數(shù)萬人中有狼族七百三十三人，接任族長之位不久的慕巖以此為由發(fā)兵征討，長老威逼施壓再三勸阻，那個年輕的族長面上始終無一絲波動，聲色冷淡到極致：“長老們?nèi)羰遣辉剩瑥U族長另立便是，但凡我在位一日，我狼氏一族便一日不可再受他熊族欺辱。”
腳步踏出族堂前，他猶駐足片刻：“今日匯入江河的尚且是我族人的鮮血，以熊族的囂張怪戾，它日，未嘗不會是我們。”
在長老們猶有顧慮時，族長欲與熊族一戰(zhàn)的消息不脛而走，年輕的戰(zhàn)士胸腔中最多的便是熱血，他們的至親血脈被熊族欺壓太久了，老族長在位期間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發(fā)起任何戰(zhàn)略，新任族長則不同，他生于南水亂世間，父親在南水是赫赫有名的戰(zhàn)神，他自小習承父親一身武藝，怎會甘于被欺壓，又怎會甘于平庸？
亂世出梟雄，愿意出征的少年郎日益增加，便是白了七分發(fā)的老翁也愿誓死保衛(wèi)狼族……
長老們終是妥協(xié)，可誰又能想到，當年熊族殺戮數(shù)萬生命造成血流成河的戲碼，不過是這個年輕族長順勢推動狼族困境的流沙……
而今，他一戰(zhàn)成名，在狼族的族長之位再無人能撼動。
狼七沉思片刻，皺了眉頭，猶有疑惑：“二哥這次急召我回來？”
慕巖連發(fā)三封加急書催他早早回來時，他便知曉族中大約再次陷入困境。
想來也是，戰(zhàn)事方勝，猴族便攜瘟疫之癥趁虛而入，瘟疫之事散播開來不久，豹族又蠢蠢欲動連翻挑釁……
“瘟疫得到控制后，猴族族長三番發(fā)來求救書，他不仁在先，求救書我皆拒了。”他頓了片刻，再開口語氣中含了些許無奈與決絕：“西北豹族頻頻挑釁，不過是欺我族兵力已無法與他對抗，這次，我族若是妥協(xié)，它日，他豹族便是昔日欺我族于無地的另一個熊族。所以，我留下五位長老暫且替我鎮(zhèn)守西北，并非權(quán)宜之策。”
“老七，我知你最是不喜族堂紛爭，可生不逢時，恰逢南水亂世，此次，我若不測，你即為下任狼族族長……”
——
日上三竿，阿菱和祥祥看著書桌上紫蘇留下的寥寥五個字，呆愣了一瞬。
有人闖入深山的號角莆一響起，她們便有不詳?shù)念A感，尤其祥祥更甚，她昨日剛被族長吩咐下看著紫蘇，不準她私自邁出無塵山一步，一覺醒來，她便把人看丟了，這簡直是種恥辱。
兩人對視一眼，阿菱腦子轉(zhuǎn)的飛快，她恍然大悟：“前幾日紫蘇大夫主動向我問及深山，我只當她好奇，把深山說的無比危險，未曾想她……”
竟然不怕，敢只身一人闖入。
祥祥又看了一眼“只在此山中”的五字留言，深覺頭痛：“她面對族長與六位長老時質(zhì)疑時，神態(tài)都能不卑不亢，面對暗箭刺殺也能不驚不懼，一身妙手回春術(shù)南水誰人能及？又豈會怕了你所謂的危險？”
“無論如何紫蘇大夫與我族都有救命之恩，不管去深山的是不是她，我們都不可掉以輕心，此事需速速告之族長，阿菱，你隨我去找族長。”
“是。”
院外三個砍柴的漢子手中捧著阿菱沖的茶水，拘謹?shù)淖谑琅浴?/p>
其中一個難掩憂慮：“咱們畢竟沒有親眼所見藝鴣大夫進那深山，貿(mào)然前來軍師這，不，不好吧？”
另一個顯然也有同樣的顧慮：“是啊，咱們今天柴也沒砍，再若謊報了……咱們回去會被副創(chuàng)打死吧？”
最后一個提議來報的，面對另外兩位同伴的惶恐并不以為意，他三兩口喝了茶水，用衣袖擦了下嘴：“怕啥，咱們到時候托軍師派人把事情解釋清楚，副創(chuàng)算個啥子。”
說著就看到祥祥和阿菱從屋中走出，他們?nèi)齻€急忙站起身行禮，祥祥頓住腳步對他們言謝，三人忙道使不得。
祥祥派暗衛(wèi)將三人送了回去，這才想起自從三個砍柴人來之后便沒看到了齊禾的身影了。
阿菱在她開口詢問前先回答了：“七爺今晨回來了。”
難怪，祥祥想了想狼七又想了想族長，兩兄弟于情事上，皆是朽木，對比中她心里稍稍平衡，不由感慨：“不撞南墻不死心，這三丫頭，頑強的很吶。”
阿菱：“……”
我從您話中聽出了一絲幸災(zāi)樂禍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