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族兵珊珊來遲的狼五,將通城醫(yī)館四周緊密包圍起來。
剛跑過去的藝鴣也被族兵隔絕在外,她與慕巖僅有數(shù)米之隔卻好像隔絕了一個世界,無論她怎么叫嚷,慕巖都沒有半點(diǎn)回應(yīng)。
這里雖稀落還剩幾個人,但幾乎都知道她醫(yī)者的身份,藝鴣到底拉不下臉再去叫他。
剛憤然回頭,便看到從醫(yī)館里走過來的紫蘇,紫蘇正向著她的方向走來。
藝鴣站在原地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蹙眉看向紫蘇,她隱隱約約記得,方才那個孕婦是活了下來,孩子似乎出生就沒有生命的跡象。
原來她的醫(yī)術(shù),也不過如此嘛。
紫蘇經(jīng)過她身邊,淡淡頷首,而后錯身而過。
“喂!”藝鴣喊住她:“你是去找族長嗎?”
紫蘇頓住腳步回頭看她,而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
琉璃桃花簪隨著她點(diǎn)頭的動作晃動著,緋色綾羅裙擺沾染的星點(diǎn)血跡隨著她的走動,卻像盛開的紅梅。
不過兩日沒見,竟覺她身上風(fēng)華驀添。
藝鴣?zhàn)松患眩H有些姿色的她便瞧之不起,認(rèn)為女子得自己有本事,不該以貌侍人。
可紫蘇的本事她是見過的,甚至還略勝于她,好在紫蘇對狼族來說也是外族人,且還是各族最討厭的狐族人。
藝鴣既肖想了族長夫人之位,自然再見不得別的女人往慕巖跟前湊,她嘲諷似的笑了起來:“勸你還是不要湊上去自討沒趣了,我與族長相處了幾十個年頭,最是了解他,無論你有多大的本事,都改變不了他不喜歡外族人,尤其是外族女人的事實(shí)。”
“哦,”紫蘇手指習(xí)慣性放在腰間的布袋上,幾個瓷瓶相撞發(fā)出熟悉的清脆聲,她皺眉似是有些不解:“你倆相處了幾十個年頭,交情應(yīng)當(dāng)不淺,族長為何不見你?”
“……看不到嗎?”藝鴣翹著下巴向慕巖所在的地方示意了一下:“他在忙。”
紫蘇不再說話,她就站在離族兵七步開外的地方,聲量微微加大叫了一聲:“族長。”
藝鴣別過頭冷笑,顯然已懶得看這波蠢操作。
族中三番兩次出現(xiàn)暗殺這等大事,狼五自己都覺得沒臉見族長。
慕巖沉思良久,問道:“可有留意過族正余卓誠?”
狼五到底不傻,瞬間明白了族長的意思,他心想,要是查出余卓誠干出這種吃里扒外的事,他非得親手扒了他的皮不可。
不等狼五回答,又聽慕巖說:“你不必參與,讓老六私下去查,我要的是確鑿證據(jù)。”
狼五愣了好大一會,才壓下內(nèi)心的不平靜低頭應(yīng)“是”。
然后狼五就看到了黑色馬靴出現(xiàn)他眼前,然后他感覺他的二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聽他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狼五在他剛說兩個字的時候,已經(jīng)流著淚腦補(bǔ)完了接下來的話: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放你假,回家好好歇著吧。
這兩次他確實(shí)辦事不利,但是他真的一點(diǎn)都不想回家躺著,在族里辦事,俸不俸祿的無所謂,反正他爹也不會看著他餓死,主要是給族長辦事說出去威風(fēng)啊。
“族長。”外面有熟悉的女子聲音,慕巖接下來的話語瞬間打住。
他又看了表情已經(jīng)生無可戀的狼五一眼,決定暫時放他一馬,于是順著讓開的人群走了出去。
然后藝鴣就看到紫蘇那聲“族長”落音不久,侍衛(wèi)自覺分站兩邊讓出一條路,那個她方才叫了數(shù)遍也沒得到回應(yīng)的男人,不過一眼就鎖定了紫蘇,而后大步向著她走去。
他向來冷厲的眉眼在對上紫蘇的視線后,緩緩柔和下來,男人長久身居高位,周身棱角驀然褪去,竟有股于女人來說最致命吸引。
藝鴣瞇著眼睛咬緊下唇,身側(cè)拳頭握得死緊,她清楚的看到兩人低聲耳語了幾句話,那個冷面冷心的男人竟無聲笑了下,他眼里有璀璨星光卻只映眼前一人。
藝鴣安慰自己:狐族女人的魅惑能力果然不容小覷,就連自制力傲人的慕巖也被誘惑了,不能這樣子下去,她必須告訴他真相!
藝鴣剛走了兩步,就被人高馬大的狼五攔住了路,狼五漫不經(jīng)心的抬眼,懶散的嗓音有幾分痞勁:“去哪???藝鴣大夫?!?/p>
藝鴣并不想搭理狼五,從旁邊繞過狼五,狼五也不再攔,只不屑的冷笑一聲,他身后的侍衛(wèi)齊刷刷站成一排攔在藝鴣面前。
藝鴣瞬間怒從心頭起,她指著慕巖的方向,聲音大到有些尖細(xì):“狐族的那個女人勾引你們族長,你們都看不到嗎?”
狼五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又對著指甲吹了口氣,他看向藝鴣的視線有些悲憫:“誰告訴你的我們族長夫人是狐族人?”
藝鴣唇角囁嚅兩下,喉嚨里勉強(qiáng)擠出:“族長……夫人……”
下一刻她回過神來,冷笑道:“屁的族長夫人,你們族長真要成親我會不知?而且,我不信慕巖會娶外族女子?!?/p>
狼五懶得跟她在口舌上做爭辯,他右手向前揮了一下:“帶走!”
兩個侍衛(wèi)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藝鴣,還貼心的往正欲破口大罵的藝鴣?zhàn)炖锶藞F(tuán)布。
藝鴣說不出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狼五。
狼五當(dāng)然懂她那個眼神的意思,既然已經(jīng)撕破臉,他亦再無顧忌:“當(dāng)初我族危難需要你幫助的時候,你三番提出無理條件,二……族長皆應(yīng)了你。你自知治不好我族瘟疫,連夜攜走大量金銀不告而別便罷了,今個我只想問問你——”
他眸子瞇起驀然鋒利起來,強(qiáng)族的壓迫感襲來,藝鴣身體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就聽到他不掩飾殺意的聲音:“你有防止瘟疫擴(kuò)散的熏香,寧愿獻(xiàn)給豹族也不救我族于危難,這種時候,我族里再用不到你,你怎么還有臉堂而皇之的來醫(yī)館冒名頂替紫蘇大夫的位置?”
藝鴣拼命搖頭,似要辯解發(fā)出唔唔聲。
狼五耐心向來極差,短短片刻他已懶得周璇:“這次的事你最好祈禱與你無關(guān),不然,族長才不會管你是什么忘巒山傳人,只要暗殺族長夫人的罪名坐實(shí),”他吹了吹手中長刀刀刃,笑著說出藝鴣這輩子聽過得最殘忍的話:“我會奉族長之命親手將你剁成肉泥?!?/p>
藝鴣極力扭頭看向慕巖的方向,那里也空空蕩蕩,哪里還有人影?
——
馬車依舊悠悠行駛著,花瑩卻出奇的沉默下來。
阿菱敏銳的察覺到,花瑩不同于先前的沉默,先前的沉默總有些不屑的高傲,而現(xiàn)在的沉默卻有些別的意味在里面。
震驚、恐懼、不可置信里似乎還摻雜著一絲妒忌。
又過片刻,花瑩終于沉不住氣,壓低聲音問阿菱:“與四妹坐在一個馬車?yán)锏恼娴氖亲彘L?。俊?/p>
阿菱似笑非笑:“表姑娘方才不是都聽到了嗎?!?/p>
花瑩低下頭抓緊衣擺,久久不能回神。
便是因為方才射來暗箭時,那聲高昂的‘保護(hù)族長’她聽得分明,那一瞬她竟連躲進(jìn)馬車都忘記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單是來接阿姊這種小事,堂堂狼族族長居然親自相陪,莫說花瑩在蛇族身份不夠資格,便是懷璧也從未有過此等待遇。
花瑩想,她必須得給父親去一封信,問一問個中緣由父親知不知曉,當(dāng)年那個隱秘的禍族命格到底起于何?
阿菱不動聲色收回暗中查看花瑩的視線,她已洞悉,這個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接下來定會有所動作。
再回去的途中,慕巖抓著紫蘇的手,格外沉默。
這幾次暗算太過順利,刺客出入通城如無人之境,種種巧合細(xì)思起來令人發(fā)指,而他也向來不信巧合這一說。
那些箭從三個不同的方向襲來,中箭的那幾個人抬回醫(yī)館后,竟來不及醫(yī)治便七竅流血而亡。
紫蘇只看了一眼箭鏃,便看出箭尖上涂有劇毒,若非他早有準(zhǔn)備,紫蘇被那些箭擦傷分毫,或許……
他手上力道不自覺加重,片刻后恍然回神,紫蘇手腕上被他捏出的紅痕已隱隱泛青,他慌了神,反復(fù)確認(rèn)只是淤青,沒有傷到筋骨的時候,低聲說了句什么,逃也似的離開了馬車。
紫蘇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輕微疼痛自腕上傳來,她又掀開車簾向外望去,黑衣黑馬已絕塵而去,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那句“等我回來”的低語猶在耳邊,她無聲笑了下,將泛著寒光的箭鏃裝進(jìn)了布袋中。
安置好花瑩后,紫蘇又去了地牢一趟。
侑之畢竟不是真正的囚犯,慕巖縱使惱怒父親身上的寒毒起于他配制出的藥,卻也清楚那時他只是一個孩童,真正下藥和想出這等惡毒方法的并非是他,而且他也沒想著徹底和蛇族決裂,是以侑之被囚禁的日子過得依舊舒怡。
看到紫蘇過來,他眼睛亮了亮,炫耀般的舉起手中醫(yī)書:“羽涅兄,你來了,你給我的這本醫(yī)書我已反復(fù)看了六遍?!?/p>
這一刻紫蘇終于從他身上看到了些許少年氣。
“侑之,給你看看這個?!弊咸K從布袋里拿出箭鏃,隔著鐵欄桿遞給侑之。
侑之疑惑的伸手接過,箭尖上有濃郁的藥味,他將箭尖放到鼻尖嗅了下,神色重新亢奮起來。
“羽涅兄厲害啊,竟能想到將此毒用于箭鏃上?!辟е中崃诵?,并給箭鏃潑上幾滴水,水滴順著箭尖落在地上發(fā)出‘嗞嗞’聲響,他眼眸更亮:“此藥毒性不經(jīng)配制便這般烈,羽涅兄在哪里尋到的?”
紫蘇視線落在地上不斷冒起的氣泡上,不答反問:“你也只嗅出一種藥物嗎?”
那幾個中箭的族人,在抬到通城醫(yī)館的時候已然來不及救治,紫蘇把脈的時候發(fā)現(xiàn),此毒入體主攻心脈,只需三五息,藥石無醫(yī)。
而且這個毒,并非配制而出,而是這種藥材生來攜劇毒,就連夜涼彩配制出的解百毒藥對它也起不了絲毫作用。
紫蘇擔(dān)憂這種藥物可大量種植,數(shù)次暗殺針對的都是她,這次雖失手下次必然接踵而來,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里配制出壓制出此毒的解藥,變被動為主動。
憑她一己有些乏力,而侑之在研毒和嗅覺方面有極高的天賦,這種天賦正是她所需要的。
侑之點(diǎn)頭,將箭鏃遞給紫蘇,真誠的眼眸如湖水般清澈:“只嗅出一種。”
他從不說謊,更何況他心里已拿紫蘇當(dāng)摯友。
紫蘇接過箭鏃裝進(jìn)布袋中,垂眸若有所思。
“呀!”侑之驚訝的聲音傳來。
紫蘇抬眸看他。
“羽涅兄,你怎穿了女裝?”
“……”
侯在外面的一直聽著倆人對話的阿菱翻了個大白眼:“這傻……實(shí)誠孩子……”
關(guān)于女扮男裝這個事,紫蘇事實(shí)就是的解釋了幾句。
侑之盤膝坐在地上聳拉著眼皮,將不開心寫在臉上:“所以羽涅兄你一開始接近我,就是為了把我抓這來?”
紫蘇看他這樣喪氣,頓時有些自責(zé)起來:“我怕直接請你,你定然不來,無奈只好——”
“來!”侑之打斷她的話,他雖已是少年模樣,心思卻仍舊如孩童般純真,他神色認(rèn)真:“不管你是不是羽涅兄,我都當(dāng)你是我此生的摯友?!?/p>
紫蘇怔愣一瞬,久久未語。
“侑之。”紫蘇上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地牢中相貌清秀的少年抬頭與她平視,少年的眼眸中不曾沾染半點(diǎn)俗世齷齪。
她突然有些于心不忍,這么干凈的少年猶如一張白紙,何必平添潑墨污了這份純凈?
“侑之,我們兩個合作配制一份解藥吧?!?/p>
紫蘇又拿出那個箭鏃,地牢里的侑之面上已露出驚喜,他忙不迭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地牢里的光線太暗,并不適合兩人配制解藥。
阿菱聽話的打開地牢鐵門,將侑之帶了出來,她周身仍有戒備,雖然知道這個蛇族的三爺在用毒方面并不是紫蘇大夫的對手,且心思單純做不出暗算這等事來,但他到底是與狼族水火不容的蛇族人,她做不到像紫蘇那樣完全不設(shè)防。
牢頭呆在地牢這一片四方天地,平日里消息并不靈通,自然也不知道紫蘇的具體身份,單看軍師身邊的大紅人阿菱姑娘對她都是畢恭畢敬的態(tài)度,都知道紫蘇身份必然不凡。
是以平日里,紫蘇來地牢里看望這個族長重點(diǎn)吩咐關(guān)押的蛇族人時,他都睜一眼閉一眼給過了。
誰成想今日她來居然要帶走這個蛇族人,牢頭剛剛偷摸喝的二兩酒瞬間被這個消息砸醒了,這要是被族長知道了可是要掉腦袋的事,牢頭死死把住地牢大門不讓她們出去。
“阿菱姑娘你們行行好,別難為我了,沒有族長的吩咐,這個人,”他胖胖的手指頭指著正皺眉嫌棄看著他的侑之,表情都快哭了:“誰也不能帶走啊。”
各司其職,紫蘇并無意為難他。
只是不知族長何時才能回來,今天她在通城內(nèi),族長腳下的地盤那些人就敢刺殺,且一擊之后不管成不成,所有人迅速撤離走,必是不想有傷亡折損,通城內(nèi)也定然有接應(yīng)那些刺客的人,且身份不會低,族長離開那般匆匆,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是誰了。
暗殺她的人能想出在箭尖上涂抹這等罕見的劇毒,顯然是覺得她的醫(yī)術(shù)阻礙了他們的路。
一招不成用不了多久還會再有后手。
配制能克制出這種劇毒的解藥已刻不容緩,而侑之在研毒方面的天賦勝她一籌,有他幫忙,時間至少會縮減一半,她必須拉著他。
“姑娘,你看那間房子可行?”阿菱伸手指著她們右前方。
紫蘇順著阿菱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佇立著一間嶄新的陶瓦房,房屋面向東南。
她們走過去,牢頭殷勤的為她們推開木門,入目的是房間的墻壁上掛滿的各種刑具,木窗已被牢頭推開,房間四面通透亮堂。
侑之已饒有興趣的研究起了各樣刑具。
“就這里吧!”紫蘇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