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族正段郃條條罪證公之于眾,一共列了六條,每一條的罪過都夠他死一百次的。
族長對他處之凌遲。
這個結(jié)果可謂大快人心,得知消息的當晚,西城不少族民竟徹夜狂歡,直言蒼天有眼,族長至圣至明。
隔日蔡宛白和霽閱依著師爺給的地點找到了被安排在偏遠宅院里段郃的胞兄,一個生來就一只眼睛一條腿的男人——段健。
伺候在段健身邊的清一色都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一個個做事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觸怒性格喜怒不定的男人。
霽閱和蔡宛白到的時候,段健正坐在院子中的軟椅上,袒露著大片布滿橫肉的胸背,他瞪著一只如常、一只卻只有眼白的眼睛,略過霽閱先是上下打量了蔡宛白一眼,似乎覺得蔡宛白年歲不合他意,他驀地拿起瓷杯砸向師爺?shù)哪X袋,高聲怒斥道:“狗頭師爺!你竟敢?guī)┎蝗凰牡娜藖砦疫@里?”
滿臉橫肉隨著他說話時瘋狂甩動著。
看來段郃被抓拿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到他這里。
若是平時,看瓷杯飛過來師爺定然是不敢躲的,可今日他不僅靈活的躲開了,還一腳將段健從軟椅上踹了下來。
“段健,你知道這是誰嗎?都死到臨頭了,還敢猖狂?”
段健被踹得狼狽的趴在地上,肥胖的身軀爬都爬不起來,伺候他的少女們本就膽小,被這形式嚇得跪了一地,一時也沒人敢上前去扶他。
師爺并不指望能聽到段健的回答,他高聲將此前段郃的罪證說一遍,又用腳尖踢了踢段健:“大爺,你段家千百年的根基徹底倒了。”
段健雙手撐著上身勉強爬了起來,他盯了師爺一會,居然大笑了起來。
那從喉低發(fā)出的“咯咯”笑聲,令不少人頭皮發(fā)麻。
霽閱派人去搜宅院,冷眼看著段健大笑。
笑了一會,段健大概覺得累了停止了笑聲,恐怖的眼睛依舊緊鎖著師爺:“師爺,我是不是早就說過,段郃他搶了別人的東西是不會長久的,這下好了吧,報應(yīng)來了。”
師爺不屑的撇了他一眼,躬身退到霽閱身后。
許是師爺這一個動作激怒了心理不健康的段健,也許是他本就不正常,他怒紅了一張臉,變得異常激動起來:“難道不是嗎?西城族正的位置本就該是我的,我才是段家長子,就因為我的腿,居然讓段郃白白撿了那么大便宜……”
段健發(fā)了瘋一樣叫嚷著命運的不公,祖父的不正,好像整個南水都虧欠了他一樣。
發(fā)完瘋后,段健掙扎著爬起來,直囔囔要面見族長——
“西城族正的位置是段家人的,段郃死了,族正的位置正好還給我,我要見族長,師爺,帶我去見族長……”
可惜,獨腿已支撐不住他肥胖的身體,話沒嚷完,就重重摔在地上。
蔡宛白從后院的方向疾步走來:“六長老,在后院外面發(fā)現(xiàn)幾具尸骨。”
霽閱凝眉跟著她走過去查看,后院外雜草叢生,甚是荒涼,便是如此荒涼的地方,侍衛(wèi)平均幾鐵鋤下去就能挖出一具尸骨。
經(jīng)隨行的仵作辨認后,確定這些尸骨都是未及成人的少女。
日落西山時,挖出四十九具尸體,多到偌大的后院幾乎擺不下。
段健被侍衛(wèi)拖了過來,竟還冷笑一聲,大言不慚的辯解:“這些都是我花了白花花的銀子買來的,她們的生死自然在我手里,死的這些都是不聽……啊……”
段健凄慘的叫聲驚起棲息在樹上的一群黑鴉,與他身體一起倒下的是他的一條手臂。
蔡宛白抖著手將劍尖對準段健的脖子,她唇上一絲血色也無:“要不是覺得你直接死了太過于便宜你,我真想現(xiàn)在就殺了你。”
霽閱視線在蔡宛白手上停駐片刻,他走到她身后握住她拿劍的手,另一只輕輕附在蔡宛白眼睛上。
一片黑暗中蔡宛白只覺得劍移走了一瞬,緊接著又傳來段健撕心裂肺的慘叫。
等霽閱的手移開時,蔡宛白看到單臂單腿的肥胖男人就連下身男人的標志也沒了……
前后不過三天西城的天便易了主,族長此舉也給別的族正敲響了警鐘。
族長是在定下段郃罪證當天離開的西城,走的悄無聲息,除了霽閱之外,再沒有人知道他已離開西城。
族長對付熊族的手段用在了懲戒族正身上,依舊是熟悉的不出手則已,出手便是直擊要害。
霽閱說不清自己那天為什么要去郊外親自捉拿一個微不足道的段健,可能是老婦人字字泣血卻始終相信正義的心,也可能是可憐那條為救女兒而去世的鮮活生命,讓他動了惻隱。
西城族正慕巖選了西城族民中聲望最高、風(fēng)評最好的一個族獻。
霽閱留下便是為了考察這個族獻的真正實力。
——
慕巖是下午回族的,一路緊趕慢趕還是在月上枝頭的時候才回到族里。
回來后,他捏著眉心帶著幾分倦意拒了二長老的求見,一路直奔與禾豐院相通的后院。
禾豐院的后院里,紫蘇此前種下的各樣花草散發(fā)不同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奇妙的形成一種香,讓人聞之通體舒暢。
慕巖急躁的腳步放緩了些,他突然想起前些時日,難得與紫蘇有片刻相處時間,紫蘇說起他后院空蕩蕩的,要不要種點東西?他還來不及回答就匆匆被敲門聲打斷。
仔細算算,自從紫蘇來狼族后,他們也沒有多長時間相處在一起,一個是醫(yī)名鵲起南水的神醫(yī),一個是一族之長,他們肩上共同背負著一般重要的責(zé)任。
這也注定了他們必定為犧牲自我的那一方。
再向前走,越過海棠樹不遠,便能看到屋中亮著暖色的橙光,在橙光的照射下映出窗邊一道剪影,依稀可以看出是個纖瘦的女人,手里握著一本書,她似乎半倚在軟椅上,坐姿并不端正。
侯在門口兩個小丫頭,頭挨著頭低聲聊著天,不時還打個哈欠,抬頭看到族長后,兩人一驚,眼睛瞬間瞪的溜圓。
慕巖不耐的揮手讓她們退下,阿菱聽到動靜從里面打開木門,看到族長她也是一愣,急忙屈膝行了一禮,又向里屋看了一眼紫蘇,才低頭退了出去。
紫蘇習(xí)以為常的以為是小丫頭們耐不住困意發(fā)出的動靜,驚到了阿菱,也沒抬頭去看。
直到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油燈的光亮,熟悉的氣息紛涌而至,紫蘇從書中抬起頭,看到慕巖她亦呆愣了一瞬。
這個表情出現(xiàn)在她臉上,莫名可愛。
慕巖眸子黯了黯,順勢抽走她手中的書,入秋的夜里寒氣較重,他趕了幾個時辰的路開口時聲音染了幾分啞意:“晚上看書對眼睛不好,以后晚上少看些。”
紫蘇拉住他伸過來的手從軟椅里站起身,她白色長裙與三千青絲一同垂下,在空中相互纏繞一瞬,又歸于平靜。
夜?jié)u深,她掩唇打了個哈欠,眼里激出點點水光,又道:“聽聞族長去了西城,不曾想回來得那么快。”
往常出去至少都要半月,這次不過才兩日而已。
且他走得匆忙,都來不及告訴她一聲。
慕巖拉住她的手臂攬她入懷,熟悉的藥香味充斥在鼻息,他覺得心頭因她‘聽聞’二字而起的悶意散了幾分,他手指撫上她順滑的烏發(fā):“下次去哪一定提前告知你。”
紫蘇無聲笑了下,又跟他說了這兩日他不在通城,通城得過疫癥的族民,幾乎都去醫(yī)館開了藥。
又說四爺慕騰的夫人蘭小,昨日傍晚背著丈夫偷偷過來找她診脈,問的卻是為何成親多年兩人也無子嗣……
慕巖因西城震怒未消的心在她溫聲中緩緩沉靜了下來,她將他不在這兩日的瑣事掰得細碎像平常夫妻話家常般說與他聽。
“前天辰時五爺被人抬著找我看傷,也不知道是誰竟對他下了那么重的手,表面看起來沒什么事,卻拳拳都是內(nèi)傷……”
慕巖想起老六慕溢睜不開的左眼和腫得話都快說不出來的嘴,心里有了數(shù)——打架都打到去醫(yī)館看傷了,這兩人太閑。
“昨個從醫(yī)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大長老和二長老,他們好像是要過來找你,說什么天監(jiān)重新選了好日子,讓你過目……”
慕巖視線落在她眉心處,有些粗糲的手指撫上眉梢那顆紅艷的小痣,入手觸感一片溫軟,他喉結(jié)不自覺上下滑動兩下,只覺昏暗燈光下白裙墨發(fā)的少女像誤闖凡塵的精靈,稍有不慎,便會離他而去。
慕巖手臂微微收緊,紫蘇從他懷中抬起頭:“怎么了?”
他松開她,下一刻炙熱的吻驟雨般落在她眉心,在那顆小痣上反復(fù)流連忘返……
軟榻一片凌亂,慕巖艱難的從紫蘇頸間俯起身平復(fù)錯亂的呼吸,他素來淡漠的眸子染上無邊情欲。
垂眸看著那似精靈的少女,清澈的眸里被他揉進情欲的水光,微張的紅唇一片瀲滟,點點紅痕在她白皙的脖頸上極是顯眼,她的衣領(lǐng)被他情迷間拉了下來,露出瘦削的肩頭和漂亮的鎖骨,像是強行被他拉入了凡塵。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別開視線,隨手撈過一件衣衫遮住乍泄的春光,翻身躍下軟榻。
他背過身對著紫蘇道:“族中還有些事,你早些歇息,明天我?guī)闳€地方。”
不待紫蘇回應(yīng)便大步離去,步伐匆匆且錯亂,好似生怕自己忍不住再回頭多看一眼,今晚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過了一歇,阿菱在門外輕輕敲了兩下后推門進來。
紫蘇已整理好衣衫,正踮腳將桌上的書籍放回書架上。
她回頭對阿菱一笑:“去歇著吧。”
若非她頰邊潮紅未退,白皙的脖頸上如紅梅映雪的幾點,阿菱還真以為方才族長有些褶皺的前襟是她的錯覺。
帶上門的時候,阿菱還在想,軍師這點到底是失算了,族長哪里是于情愛一事淡漠,只是一直以來沒有碰到讓他激情四射的人才是。
——
時隔幾個月慕巖帶著紫蘇再次來到無塵山。
無塵山的房屋又修葺了一次,看起來堅固不少,房屋前的荒地被守山人開了荒,不知種下的是什么,剛剛抽了新芽。
那顆百年梨樹已碩果累累,香甜的梨子散發(fā)出果香吸引了不少鳥獸前來啄食,紫蘇和慕巖走到梨樹下后,那些鳥獸一哄而散,拍落下一地梨樹葉。
慕巖捻去落在紫蘇頭頂?shù)臉淙~,眼前的女子與那天倦到背著藥箱倚樹而眠的醫(yī)者重疊,那天的梨花瓣簌簌落在她的身上和他的心底,他眼底有繾綣,問她:“可還記得這顆梨樹?”
“記得,”陽光透過斑斕的樹葉照射進來,恰有一束落在她的唇邊,她想起那天男人一身卜卜風(fēng)塵未褪,卻手持玉骨白傘在這一方凈土下為她撐起一片明媚,她輕笑了下:“當時太忙,恰逢梨花開竟也來不及欣賞,不曾想才過去不久已結(jié)了果實。”
也是那次她察覺到他受了傷,他覺察到她身份的異樣。
其實滿打滿算她來狼族也還不滿半年,只是歷經(jīng)太多事,才會以為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
慕巖牽著她的手繼續(xù)向前走,為瘟疫患者臨時搭建的木棚已拆干凈。
前方鐵器與石頭碰撞的叮當聲不絕于耳,他們二人站在山巒一側(cè)俯身看去,一眼便看到十幾個漢子拿著鋤頭,將大片荒棄的廢墟開拓成一片土地。
“紫蘇。”慕巖扳過她的身體俯下身與她平視,他神色繃的很緊,眼底翻涌著忐忑。
紫蘇抬眸看他,圓潤的杏眸里盡是疑惑。
“這座山是通城里最大的一座山,你不是苦惱無處種植藥草嗎,今后開拓出來專用來給你種植藥草可好?”
紫蘇一怔,這是要送她一座山嗎?
慕巖掏出一張草圖遞給她,“這是無塵山的草圖,這座山每年都有守山人打理,縱使暴雨也不會有洪流,很是安全,過幾日我人將這座山頭劃到你名下。”
“房屋已修葺一新,圈出的這些地方可建房屋,可種植藥草,今后如在族中煩悶或花期將至?xí)r,我們可來此地小住幾日。”
看紫蘇表情沒什么變化,他垂下眼瞼,長且直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黯淡下來的神色,似是仍不甘心,他低聲問了句:“不喜歡?”
又想著,送座山頭好像并沒什么誠意。
下一刻他垂落的手被緊緊抓住,被震驚蓋過驚喜的紫蘇恍然回神抓住了他的手,她略過慕巖看向山巒的眼神有著熠熠光彩。
點頭如搗蒜:“喜歡!族長,我甚喜歡!”
慕巖松了神色,笑意還未浮現(xiàn)在臉上又聽她道:“我可以即日搬來先在此小住一段時間,細細規(guī)劃嗎?”
“……”族長的笑意徹底僵在臉上。
從無塵山上下來天色已到午時,兩人去通城酒館用了午餐,慕巖轉(zhuǎn)頭又帶紫蘇去了一個地方。
是一處很是氣派的院落,光從外面就能看出這個院子很大,占地面積甚廣,推門進去才能看出院中甬路相銜、游廊曲折皆用山石點綴,與亭臺樓閣、假山怪石相應(yīng)的是青松翠柏。
穿過九曲游廊、踏過池館水榭,便看到雕影壁墻中間有一個圓形過道,過道正上方掛著一個牌匾,“紫蘇居”三個大字鐵筆銀鉤異常醒目。
過了雕影壁墻就到了主院,是一處四合院落,兩名兩暗,兩邊各留有一條通往后院的小路。
很明顯這處房子也是送給紫蘇的,紫蘇已經(jīng)被震驚到麻木。
慕巖向后院的方向示意:“去后院看看?”
紫蘇搖頭不愿去了,慕巖這好似要將整個狼族都送給她的做法,讓她著實有些吃不消。
她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不知族長送我山頭和院落是何意?”
“聘禮。”他握緊她的手,耳后薄紅悄悄蔓延:“狼族族長娶妻,通常準備九種聘禮。”
“我不知你喜歡什么,卻知你需要些什么,眼下還有七種未看,今日時間來不及,我們便明日接著看,若這些你不滿意,我再換就是。”
還有七種沒看,紫蘇眼睛半天才想起來眨巴一下,她恍然大悟,族長這不是想著把狼族送給她,這明擺著是要送給她一個南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