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豹族首戰過后,狼族首戰以失敗退兵數十里收尾。
在軍師的指揮下,大軍有條不紊的重新按扎了營帳,兵士們臉色一個賽一個的凝重。
有幾個負責行軍的主將不時走過來擔憂的問祥祥,族長傷勢如何了?
祥祥看向主帳,她眸里映著主帳旁邊得兩簇篝火,回頭對著幾個主將搖了搖頭,她低聲道:“自昨天下午族長就沒出過營帳。”
幾個主將對視一眼,更加憂心忡忡,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小聲嚷嚷起來。
東將:“一天都沒出營帳,那傷包扎了嗎?”
祥祥苦著臉搖了搖頭。
西將:“這怎么行?”
南將:“是啊,行軍打仗哪有常勝的?”
北將:“不行不行,軍師,你得多勸勸族長,我們先前若不是因與熊族一戰,兵士損失慘重,豈會輪得到豹族在我們面前囂張?”
戰場上的腥風血雨反而更加激起了這群錚錚好漢為族拋頭顱灑熱血的決心。
幾個主將身兼要任,草草在軍師面前勸慰族長幾句,就各忙各的去了。
祥祥端著茶水再次站在了主帳外,厚重的幾層賬布不僅隔絕了帳內的身影,就連里面的聲音也隔絕了大半。
素來侯在暗處的幾個暗字兄弟團團把守在帳外,祥祥心細,一眼就看出暗字號兄弟只有雙數幾個在,單數的留在族里保護誰不言而喻。
暗二匯報過后走出來掀著帳簾:“軍師請。”
入帳便聞到一股清新提神的香味,一個未繡圖案的黑色香囊懸掛在帳中央,滿帳的香味便是那香囊所發出。
帳內點了兩盞油燈,族長站在一處簡陋的桌案前,臨摹著變換陣地的地圖,他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也只是草草包扎了兩下,點點血跡滲透了白布,與他相鄰的桌案旁,還有兩個男人俯身商議著用兵之謀。
是跟隨族長一同過來的祁白和昨日剛趕過來的六長老霽閱。
三個人誰也沒有被祥祥進來所打擾,祥祥輕手輕腳的將袖中新接到的書信放在族長桌案角落處。
族長百忙之中抽空乜了一眼,是他囑咐母親每隔五日寄來的家書,他復又低下頭繼續畫起新的作戰路線。
慕鰲的出現打亂了慕巖廢寢忘食整整規劃了一個月的作戰計劃,他知道慕鰲自幼跟他一起長大,且好勝心極強,一直與他暗中較量,可以說他會的六藝和用兵之法慕鰲都會。
慕鰲平日一直在犬族附近出現,讓他們以為他就藏身犬族,現在看來怕是一場預謀,慕鰲早就投靠了豹族,只為在這種時刻給狼族致命一擊。
首戰出師不利打擊到了兵士們炙熱的心,再戰時他們必須得勝。
而且以狼族的實力現在不宜和豹族硬碰硬,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他身為一族之長,不到萬不得已再不會去做了。
發現慕鰲在豹族后,慕巖已來不及更改作戰計劃,生生折損了近千條人命,還在烈武和慕鰲雙重夾擊下受了傷。
既然慕鰲了解他用兵之法,那現在他就全權交給祁白和霽初去謀策,失了先機,慕鰲也就失去了在豹族的意義。
祥祥在西北呆的時間夠久,對這邊詳細地形知道的比祁白霽閱二人知道的多,有她加入他們,更加事半功倍。
一直到三更天,慕巖才停下筆,讓他們幾人也先回去休息。
他捏了捏眉心,對收整桌案上宣紙的祥祥道:“軍師,明個給老九寫一封信,讓他帶三長老過來。”
祥祥垂首應是,跟隨祁白和六長老一起退了出去。
帳里恢復寂靜,慕巖這才打開信封看信。
書信的開頭依舊是霽初的諄諄教導,他將他的打仗經驗足足寫了五頁,比上次還多了一頁,慕巖一字一句去看,沒有絲毫不耐。
等看到第六頁的時候,只有俞青短短的幾句話:
“近來甚好,每日出入通城醫館,許是念你,甚少露笑,盼早日凱旋而歸。勿念。”
他指尖在“許是念你,甚少露笑”八個字上反復撫過,陰沉了兩天的神色終于有所緩和。
等豹族和狼族作戰的號角第二次吹響時,白鳳族少主也在狼族住夠了整整一個月。
他在狼族調養身體的這段時間,因太過無聊,又不信任紫蘇的醫術,是以每天都坐在醫館內看紫蘇診病。
俞青自從無意間看到他一眼后,雖然對他的長相驚為天人,也瞬間替兒子有了危機感,只要少主來醫館,她也幾乎每日都過來。
紫蘇對少主口中刀槍不入的鎧甲還有所求,自然不會趕他走,俞青是她未來婆婆,更是她樂意呆多久就呆多久。
在一個月的最后一天時間,俞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看向坐在左側昏昏欲睡的白鳳族少主,問了一句:“你們白鳳族不與外族人成親是吧?”
少主打了個哈欠,甕聲甕氣應了一聲。
在俞青徹底松口氣的時候,又聽他懶懶散散的說道:“也不一定,我這次回去就準備解除這個規定。”
與亂血統相比,滅族才更可怕,這一個月里他想好了,白鳳族的族人可以與喜歡的外族人成婚,但是無論外族人是男是女必須入贅白鳳族,生下的血脈也只能是白鳳族人。
俞青一下就急了:“不是……這傳承了上萬年的規矩,你打破它干嘛?”
少主詫異的看她一眼,高傲的少主內心里其實是個尊老愛幼的好人,他撇撇嘴:“比起滅族,亂幾條血脈算什么。”
俞青心道完了,肯定是這貨自己先亂了規矩,才會覺得規矩不妥。
如果真是看上紫蘇了,她第一時間把他打出狼族。
遂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難不成是你有了喜歡的姑娘?”
“我?”少主反手指住自己的鼻尖,看到俞青點頭,他在屋里屋外四下看了一眼,傲慢的反問:“你覺得這里誰能配得上本少主?”
呵!俞青內心冷笑一聲,這么傲慢的男人活該孤獨終老。
她高高浮起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以長輩的口吻和善的對少主道:“我們狼族漂亮的姑娘家最多了,你抽空多出去走走,有看上的跟伯母說,伯母給你牽線。”
“不要。”少主一口拒絕:“我聽說狐族的姑娘才漂亮,漂亮的才能配得上我。”
俞青干笑兩聲,內心對他瘦嘎嘎的小身板嘲諷了一百遍,她懶得看他不要臉的臭美下去,對紫蘇說了一聲,出門走了。
等看診的病人走后,阿菱看紫蘇方才倦怠的揉了揉額際,就沒有讓下一個病人接著進來。
紫蘇瞌目倚在椅背上,昨日睡下后做了一場噩夢,讓她半天也沒緩過神,后半夜也就沒睡著。
紫蘇不再看診,少主覺得無趣,拍了拍衣襟就欲走。
“少主,你方才說的可是真的?”紫蘇閉著眼睛聽到他的動靜,抬眸平靜的看著他。
“真假與你何干?”少主回頭就對上一雙布滿紅血絲的杏眸,紫蘇在他眼中本就不怎么漂亮的顏值,瞬間丑到讓他抽了眼角,他后退一大步反問紫蘇:“你昨晚沒睡覺?”
“沒,做了個噩夢。”紫蘇揉了揉太陽穴,再想那個夢心下仍覺不安。
居然夢到族長受了傷,驀然驚醒后,了無睡意。
“過來,”紫蘇對著少主招手:“我再給你把把脈。”
少主將手背在身后不愿過去,他譏諷紫蘇:“你們這些大夫都一樣,有病把把脈,沒病把把脈,有病吃治病的藥,沒病就吃補藥。”
紫蘇問他:“少主來這里月余,我與你把過幾次脈?”
她記得也就在他初來看診那日把過一次脈。
少主一哽,守在門外的焚鳳唯獨此事從不慣他,當即用力推了他一把,少主不設防踉蹌幾步撲到紫蘇面前。
好半天,他才不緊不慢對著紫蘇伸出手。
這次沒有隔著絲帕,紫蘇指腹探上一片冰涼,涼到紫蘇驚訝的抬頭看他。
輾轉幾輪,已至初冬。
少主身上穿的并不薄,單是披風就很厚重,可身體的溫度卻冷成這樣?
不過須臾紫蘇就收回手:“方才聽你言笑晏晏,我本以為這月余的時間,你心安了幾分,未曾想思慮更甚。”
少主乜她一眼,垂下眼眸不語。
“已經過了一個月,少主,你真的想好了嗎?”
溫熱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手腕上,少主別扭的甩了下手,隔著一道桌案,他視線半落在紫蘇指尖上,只說:“我想好了又如何?神魂草你會給我嗎?”
紫蘇看他片刻,而后背起藥箱向外走去,兩人錯身而過間,少主清晰聽到四個字。
“明日給你。”
——
西北戰事吃緊,族長離去兩月多遲遲沒有捷報傳回,族里有些身份的都知道,陰毒的豹族比蠻橫的熊族難纏。
卻也都知道,這一戰事關狼族的尊嚴,不打便是默認今后豹族可以騎在狼族頭上拉屎。
東方天色泛起魚肚白,焚鳳倚在窗邊看著刻漏(類似鐘表)、葛熔環抱著一柄劍在門外來回踱步,九個時辰過去了,他們的少主依舊安靜躺在榻上。
神魂草的功效是十二個時辰,少主若是十二個時辰內沒有回來,便永遠不會回來了。
他們本極力反對少主服下那般危險的草,可少主決定的事誰攔得住?
再加上他們也確實不忍心看著少主一日日消沉下去。
屋里安靜到只聞紫蘇翻動書頁的聲音,阿菱輕手輕腳的往香爐里添加了些醒神香料,清涼的香味在屋內悄悄蔓延,幾人緊繃的神經得到些微放松。
書房里書桌就擺放在窗邊,寒風透過窗不斷的向屋內襲來,焚鳳單薄的身影正正擋在風口處,她雙唇泛著青紫,卻好似感受不到寒冷一樣。
紫蘇看不下去,起身給她斟了一杯熱水。
焚鳳看著眼前冒著淼淼熱氣的茶水,怔愣片刻,抬起凍到麻木的雙手接了過來。
她雙手捧著溫熱的水杯,紅著的眼眶幾度落下淚來。
白鳳族的人,相貌都是數一數二的好看。
焚鳳無疑也是一個貌美的女子,只是她一直跟在有天人之姿的少主身后,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美貌。
此刻美人垂淚,欲語還休的看著紫蘇,紫蘇最見不得這個,瞬間慌了神,她將剛捧起的醫書反手放在桌上,對著焚鳳聲色不自覺軟了幾個度:“莫哭。”
兩顆晶瑩的水滴滴落在地,焚鳳聲音染上了哭腔:“若少主不愿醒來,我們該怎么辦?”
阿菱心道:別說,你那個不靠譜的少主還真干得出來不要命這事。
已經第十個時辰了,透過薄紗隱約可以看到少主睡容平祥,沒有任何醒來的征兆。
紫蘇問焚鳳:“你們少主平日待你如何?”
焚鳳不解其義,老實回答:“少主他刀子嘴豆腐心,對我自然是極好的。”
“多喝點水,去他床前哭。”紫蘇輕輕推她一把,“還有兩個時辰,來得及,哭到他醒為止。”
焚鳳明白過來紫蘇的意思,仰頭喝光了杯中的水,撲倒少主床前放聲大哭。
守在屋外的葛熔還以為少主有了不測,抱著劍大步走了過來。
焚鳳一把拉住葛熔的衣擺:“葛哥,快些過來哭。”
紫蘇和阿菱忍不住互看一眼,葛熔可是堂堂八尺男兒,那是寧流血不流淚的典型,焚鳳居然還想拉著他一起哭?
結果,下一刻葛熔就刷新了她們的認知,只見他半跪在床前低著頭,哭得比焚鳳還大聲,屬于男人豪邁的聲音直震得屋頂都在顫抖。
紫蘇放下醫書,重重嘆了口氣,今天這書是無論如何也看不下去了。
阿菱拿出幾張空白的信紙,笑意盈盈的拿到書桌旁,“姑娘,既然無心看書,不如給族長寫封信?”
族長一走兩月多,期間給紫蘇寄了四封報平安的家書,她卻一封也未回過。
兵戈沙場,劍氣如霜,縱使入骨相思,她也不敢去半封書信,唯恐使他分了心。
阿菱明白她的憂慮,也懂族長的心思,遂輕聲勸道:“姑娘,就寫些日常報個平安便好,族長閑暇之余會喜歡看的。”
紫蘇思索片刻,掂起了毛筆,良久,才蘸了些墨提筆寫了幾句話,左看右看覺得不妥,又在下面補充了幾句。
書信這種東西若不寫,一直壓制著內心的思念便也罷了,一旦有了開頭卻是滿溢的思念像是找到了出口,爭先恐后蔓延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在一片鬼哭狼嚎聲中紫蘇寫滿了整整五頁書信,與此同時,少主服下神魂草的第十一個時辰也過去了。
等書信上的墨跡干了,阿菱小心的裝進信封里,火堿封口前,紫蘇往信封中放了一片中藥。
跟在紫蘇身邊數月,阿菱已認得那味藥——當歸。
外面天色已大亮,透過窗照進來的太陽并不烈,還有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到第十二個時辰了。
紫蘇和阿菱的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焚鳳哭泣的聲音已沙啞,那么多年在少主身上她又一次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葛熔握緊少主垂在帳外的手,他嘴里反復說著幾句話:“少主,你一定要醒來,你是我們白鳳一族唯一的希望了……”
“吵死了,滾——”榻上的少主突然動了動。
焚鳳和葛熔驚喜的互看一眼,兩人異口同聲叫了聲:“少主?!”
少主初醒,倦乏又虛弱,他視線掃過哭得狼狽不堪的左膀右臂,只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讓人沒眼看,又緊緊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他也不消停,加大聲音喊了一句:“紫蘇大夫?”
紫蘇提著的心剛放下,就聽到了他中氣十足的叫嚷。
紫蘇為了方便,向著床榻走近幾步,“何事?”
少主眼眸里有著炯炯神采,他雖虛弱精神頭卻是前所未有的好:“你說你曾看到了僧師,我現在才知道你沒有騙我。”
紫蘇:“你遇到了誰?”
“遇到了我的母親。”少主咧嘴一笑,而后又變得有些失落:“可惜,她執意趕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