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新的一年還有十多天，紫蘇都做好了在邊關迎新年的準備。

這日晚上慕巖卻突然過來，說讓紫蘇收整一番，不日跟他回族。

邊關這等狀況族長放心得下？

紫蘇疑惑的看著慕巖，問道:“可是族里出了什么事？”

慕巖搖頭，順勢坐在她身旁解釋道:“無事，離族太久，總得回去看看。”

紫蘇點了下頭，對于他的決定沒有任何異議，她低頭繼續翻看起醫書，絲毫不被身邊的慕巖所影響。

自從那在紫蘇眼中不怎么美好的一夜過后，紫蘇覺得男色在她眼里就是個屁。

好在慕巖也不粘人，那一夜過后兩人舉止如常，偶會親昵一下最多也只限于親吻，多數時間還是各忙各的。

紫蘇在看醫書，慕巖也從書桌上拿出族里寄來等他批定的書折，有些事幾位長老不好定奪的，便整理在一起寄來邊關待他定奪。

阿菱輕手輕腳的給兩人添了杯茶水，又無聲無息的退了下去。

在阿菱眼中，這兩人都很奇怪。

明明都有過夫妻之實，也確定各自喜歡，偏偏那一夜之后迄今為止兩人還是各睡在各的帳內。

平日里兩人話也不多，就連在一起看書，都是各看各的，八竿子打不著，偏偏兩人還就喜歡湊在一起看書。

書桌上俞青的信還沒來得及拆開看，紫蘇將書中記載的一段全部背下后，這才放下醫書，拆開書信去看。

前段時間霽初的腿大好，走起路來已經不需要人攙扶，就連拐杖都慢慢丟下了。

霽初散步時還要人陪，現在都能跑了，哪里還用得到人陪？

是以俞青整個人驀然無聊下來了，俞青一無聊，紫蘇就開始隔三收到她一封長達十數頁的信。

其實作為俞青的兒子慕巖差五也會收到一封，只不過俞青對兒子族長的身份還是有所顧忌，書信內容除了報平安和問平安，別的很少提及。

而寄給紫蘇的則不同了，族中瑣事冗長，她細細給紫蘇說了個遍。

先說慕年抵抗住幾波豹族派來救走藝鴣的人后，遂將藝鴣和侑之關押在了同一個地牢里。

侑之用毒之術神乎其神，甚至略在紫蘇之上，這樣一來，不論來多少豹族的人，都別想帶走藝鴣，狼族的兵士也減少了傷亡，何樂而不為？

俞青信中還說，就是侑之覺得藝鴣太煩。

起初知道藝鴣是忘巒山傳人的時候，侑之還頗有興致的與她交談，在得到藝鴣的不屑搭理之后，也懶得再去拿熱臉去貼別人冷屁股。

倒是藝鴣見識過侑之的用毒之術后，開始小意討好侑之并三番請求侑之救她出去，還承諾了一堆好處，在侑之對她置之不理后，她又開始每日惡毒的謾罵詛咒侑之。

侑之不厭其煩，一副毒藥下去，藝鴣的嗓子也不知是啞了還是怎的，反正這段時間是再也說不出話了，只終日在地牢里哭。

俞青只是一個旁觀者，對此事并不做評價，只是紫蘇來西北時托了她照應侑之，她才不時過去看看，實在不曾想竟看到這樣一出好戲。

紫蘇只接觸藝鴣幾日，卻也清楚藝鴣的醫術只是表面上的花架子，她只遵循醫書上的方法，從不懂的變通，別人的勸解也聽不進去，這樣的人在醫者的道路上注定走不長久。

紫蘇收起書信，想著不日就要回族了，族長應該已經告知她了，便也就沒回書信回去。

慕巖見她看完了信，也收起了手中的折子，拿起書信來看。

紫蘇不在族里，俞青沒了日常瑣事記錄，寄給慕巖的書信開始變得簡潔，只說他父親腿傷還未完全好，就已開始舞刀弄劍，許是想著早日回歸沙場……

藝鴣不顧怎么說也是雀族的人，雀族也派了幾次人過去，說要接回忘巒山傳人，其中不知是不是有豹族的意思。

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即使雀族是弱族，狼族也不好再樹敵，俞青書信中委婉表達了是否要放藝鴣回去。

慕巖放下書信，側過頭問紫蘇道:“藝鴣手里有種藥草類的東西吸食后會成癮，你可知道是什么？”

紫蘇第一時間想到了米囊花種，慕巖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搖了搖頭說不是母親的那種花。

慕巖:“這段時間沒了藝鴣的供應，印名脾氣日益暴躁，聽聞他還將軍師的尸體冰凍在營帳中，遲遲不肯下葬，一心想找出復活他的法子。”

聽說印名還每日與尚衡的尸體同寢，行為異常變態，敢好言相勸的將士都死在印名刀下，豹族的將士們現在是敢怒不敢言。

長久以往下去，豹族的軍心怎么能不潰散。

紫蘇在聽到吸食成癮后眼睛亮了亮，米囊花種子的功效她與侑之最是清楚，吸食之后可使人一次成癮。

印名不把將士當人看的種種作為根本不配為一族之長，豹族的將士們私下里早已對他怨聲載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越是這個節骨眼上豹族里越不乏力爭上游急于表功的人。

那雙圓潤的杏眸略略彎起的看著族長。

慕巖一怔，回想起方才提及的米囊花種，他幾乎剎那了然紫蘇的想法。

他心情豁然不少，牽住紫蘇放在桌上的手指道:“印名生性多疑，此事尚需從長計議。”

指尖傳來酥麻的觸感，紫蘇一把抓住慕巖的手不讓他亂動，她提出自己的建議:“族長覺得，若是藝鴣被救出，可否？”

比起將士，印名還是信任藝鴣更多些。

慕巖定定的看著紫蘇，兩人的十指緊緊扣在一起。

紫蘇被他如炬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她試著抽回手，豈料慕巖握的更緊了。

桌旁的油燈燈光跳躍兩下，發出細微的聲響。

慕巖將她拉進懷里，他箍住她的纖腰，低頭在她耳旁嘆息:“你太過為族里憂心。”

自從那晚帶她去了戰場，此后她的作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在來狼族之前，她接觸最多的外人除了姑姑之外，怕是只有狼七，是以南水各族之間的齷齪，她從不曾聽聞過。

于感情方面，她更是比較淡漠，若非那日他坦誠相待，說出今后為她鋪高的后路，以她的性子，阿菱再是慫恿，怕是也做不出給他下藥一事。

而今被她救下得傷役將士不計其數，那些不得不切掉殘肢斷臂的將士，起初的被感染的死亡率是一半一半，后來她冥心刻苦鉆研許久，直至現在的死亡率降為十分之一。

那日祁白練兵回來之后，坐在他面前久久不能平靜，他說:此次戰役狼族若是能勝，離不開神醫的功勞！

許是她在狼族被溫柔以待，許是她將狼族列為今后生活之地，所以她開始慢慢學著怎么去護狼族太平，傾她畢生所學。

紫蘇閉上眼睛偎在他懷里，他硬邦邦的胸膛有些硌人，紫蘇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問道:“族長，你還記得接我長姐那日，我救下的那是孕婦嗎？”

“記得。”那日紫蘇為救人，弄得一身血污，那屬于南水真正救死扶傷醫者的模樣，他能記今后半生。

紫蘇輕笑了下，她聲色有掩不住的歡喜:“前些日我見到了她的夫君，他在收到家書后，特意尋來謝我。”

這些慕巖都是知道的，他垂首笑看她，視線不經意滑過她白皙的耳垂，忍不住抬手輕輕捏了捏，觸手一片溫軟。

敏感的耳朵上傳來一陣酥麻，紫蘇忍不住在他懷里躲了躲，她低著頭，沒看到男人驀然變得幽深炙熱的眼眸。

下一刻耳垂突然被溫軟包裹，男人對她的耳垂又啃又咬，紫蘇渾身傳過一陣顫栗，抵在他胸前的雙手已不知是拒還是迎，不消片刻徹徹底底軟在他懷里。

標注著一行行小字的機密折子被揮落在地，一對璧人在簡陋的書桌前擁吻到難舍難分。

帳內蕭瑟的寒風吹不散帳內的溫情，卻能輕易被等待多時的古允一聲“族長”打斷。

欲望橫流至一發不可收拾，激吻過后男人紅了眼睛，抵著紫蘇的額頭平復著錯亂的呼吸。

他眸里是壓制著的無邊欲色，初嘗情欲的男人這段時間卻一直禁著欲。

紫蘇偎在他懷里半睜著已經迷離的眼眸，她雙頰酡紅，微張的唇上一片水潤……

許是帳里久無回應，古允和阿菱對視一眼，古允以眼神示意阿菱幫幫忙，阿菱別開視線表示拒絕。

古允只得硬著頭皮又喊了一聲“族長？”，他聲音還未落，族長已掀開帳門大步走了出來，他站在帳門處看了古允一眼，神色不明。

古允打了個激靈，急忙說六長老與東西主將三人在主營內候著。

族長點頭，理了理外袍大步走向不遠處的主營里。

阿菱端著晚食進來時，紫蘇正在收整書桌上的醫書和折子，收拾好后她就坐在書桌前，眼神落在不知名的一處，神情難得有些懵。

阿菱將晚食從食盒中拿出來，擺在她面前讓她吃些。

紫蘇視線從不知名處移到阿菱身上，她突然問道:“你說，這南水為何要有戰爭呢？”

阿菱一怔，揣摩著解釋:“姑娘，人家要搶我們的土地，殺我們的同胞，我們總是要反抗。”

紫蘇苦笑著嘆息:“我醫治過的病情不計其數，那些病人都想戰勝病魔好好活下去，更甚者得知病癥無法醫治者，坐地嚎啕大哭……而兵戈沙場，每時每刻都有大批健壯的人因戰事而亡，土地之爭，真的比活下去更重要嗎？”

醫者總是仁心。

阿菱不知道該怎么去跟紫蘇解釋:高位者畢生追求是為“權勢”二字，而平民百姓畢生夙愿卻是身康體健、闔家平安，高位者和平民兩者觀點就不在一條線上。

但高位者的追求卻離不開犧牲平民的畢生夙愿，那些出征的將士哪個家中沒有父母、妻兒？

戰事起，擺在他們面前的是兩個選擇，其一:守在父母身旁，等待族敗，那么他們極大的可能被入侵者殺干殆盡；其二:拼死一戰，為族里出份力，最不濟他們戰死沙場，只為守父母妻兒一方安穩。

這個問題紫蘇也并未想得到答案，戰爭是最殘忍也是最不可控的東西，強大如僧師，對當年青龍、白鳳二族之爭也無能為力，至多坐在高壇為那些因戰事而亡的將士超度。

阿菱坐在紫蘇對面，兩人面對面吃著晚食。

紫蘇對阿菱向來寬容，阿菱聰明伶俐，是一個好幫手，紫蘇當她是摯友，她也不扭捏推辭，只是不該逾越的她從不逾越。

收碗筷時，阿菱看著紫蘇突然說了句:“姑娘，近來你越來越有人間煙火味了。”

紫蘇視線未從長史上移開，只輕笑一聲道:“是吧。”

是啊，以前阿菱一直跟在軍師身邊，自然知道的紫蘇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以前的紫蘇面對她們這些人包括族長情緒都是淡淡的，甚至面對位高權重的六位長老的施壓，她也沒有絲毫懼意，似乎面對的并不是天生宿敵。

軍師那段時間總在念叨，平平無奇的羊族族長怎么養出這么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且這個女兒還有一手南水中人求都求不來的妙手回春術。

相處中阿菱才得知紫蘇自小生活羊族在一處山上，與她終日為伴的除了醫書就只有她姑姑一人，她那般寡淡的性子終于有了解釋。

阿菱跟在紫蘇身邊后，其實不難發現紫蘇不是涉世不深，是根本不曾涉世，哪怕她天生頭腦再是聰慧，也理解不了得知病人得知是不治之癥時，家人的失聲痛哭；

和得知她是未來族長夫人，權貴夫人紛紛帶著討好之意來祝賀時，那些夫人的微妙表情她也分辨不出有幾分真心……

只有嘗過真正的人間疾苦，有過七情六欲才能快速成長起來。

為了將士們的棉衣，紫蘇踏遍各族，被一再拒絕后，不惜自毀自己定下的規矩，千金難求診病情的南水神醫，為了一些給將士們過冬的棉衣卻是誰人都醫得。

她在軍營教老大夫們截肢、取箭鏃和傷口縫合之術，一遍遍的教導只為把傷亡降到最低，幾個白發蒼蒼的老大夫對她真正的醫術和不厭其煩的教導有的只剩敬佩。

是啊，狼族何德何能竟能得此醫者。

而今醫者心中，唯余山河無恙、南水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