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生死攸關的節點，但泰斯萊德此時并沒有想那么多。

決定一切的狙擊？普通人族的英雄？這些事一會兒再說。

扳機的觸感不復存在，槍械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一呼一吸的起伏鎖鏈般相互碰撞。狙擊手的內心波瀾不驚，在他的腦海里，一切的思考只圍繞著一個目的，那就是擊中目標。

巨響后的氣浪推開槍管四周的沙塵，最后一條特殊觸須徹底斷裂。

“他成功了，就是現在。”愛絲莉爾睜開了眼睛，颶風一下子強盛起來。

碎發中的金目緩緩抬起，赫連在法陣中伸出右手，纖細緊實的手臂浮現出普蘭特體液溶解造成的傷痕。破損的皮膚，肌肉的纖維，可怕的大洞溶解了血肉，而在那之上，一些若隱若現的重影讓手臂在重傷與完好之間不斷交錯。

時空的倒轉讓物質相互連接，遠在普蘭特體內的稀疏血液突然間躁動了起來，它們原本分散在無數觸須與本體的各處。作為能量，它們本不應存在意識，但在赫連的操控下，血液移動了起來。

水母普蘭特忽然發出凄厲的長鳴，她的斷須停止了再生，無數藍色的血滴淅淅瀝瀝的灑落。

突然發瘋的普蘭特讓守衛和獵人們面露驚駭，龍騎們遠遠的拉開距離，紅發男心驚不已的看向赫連，這是他第一次看她動手。

他直覺這樣的狀況是對方用了什么手段，但是普蘭特與赫連之間相隔不止百米，如此詭異的招式不免讓他陷入了沉思。

大哥的眼光確實沒錯，這個女人不簡單……，只是……。

稍稍將視線側移，地面邊緣的兩個身影進入視野。安諾雨的短發隨風吹向一旁，她像是感受到了紅發男的視線，突然回望了過來。

紅發下淡藍的雙瞳并沒有與她對視很久，紅發男忽的拉動韁繩，有些不屑的笑著，不再思考對方隨從的瑣事。

泰斯萊德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于是一松開握把，他就迫不及待的就連抹了兩下額角的汗。他的肩膀已經僵住，兩只眼睛也酸的不行，一連幾十個彈夾的重彈狙擊，就算是末世進化過的體質也經不起他這么折騰。

“成功了嗎？”安諾雨眨眨眼睛，而泰斯萊德也正想問這個問題。

地面兩人的目光落回坑底。長鳴中的普蘭特像是受到重創一般不斷的顫抖，可是對面高臺的赫連與愛絲莉爾遠看并沒有做什么特別的事。安諾雨在心中莫名。

又是法陣，又是禱告的，所以這是什么新的魔幻要素嗎？

普蘭特的哀鳴持續了很久，久到讓安諾雨和泰斯萊德感到了些許的不適。

這場曠日的消耗戰好像就這樣詭異的取得了勝利，對于知曉部分內情的安諾雨來說，琳達此時的慘狀并沒有帶給她絲毫的喜悅，而對于其他人來說，浮空的血球只會讓人感到驚悚。

我們贏了嗎……？所以的人心底都升起了這個疑問。

士兵的面具破損蒙塵，守衛的白袍殘破不堪，獵人的死傷不計其數，龍騎也已經損傷半數。

颶風吹拂著戰場，幸存的眾人一同凝望著半空中的藍色水球。藍血與人血一次次浸濕了土地，巨獸必須在此時倒下。

焦點下的盲區，一個人影并沒有跟其他人一起，沉浸在這最后的時刻。他默不作聲的靠后，步伐小心翼翼的退出人群，視線四處游離。

赫連注意到了這人的動作，于是有些不滿的皺了眉，但隨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間放松了。

普蘭特的觸須又一次開始了再生。

一旁待機的獅巨魔饒有興趣的撓著他的下巴毛，尖牙借著笑容露出來不少。

“一，二隊架槍開火，那怪物還沒死透！”紅發男在高空中傳音，俊俏的臉龐神色冷厲，向下俯視的雙眼冰冷的宛如在看一具尸體。

槍雨分次集火，或站或跪的士兵爬出戰壕，沙與塵煙再度揚起。

泰斯萊德重新握住狙擊槍，掩護著地下的人順帶補足火力。

子彈無法抵達的體液深處，赫連的血液摧毀著沿途的一切組織，散發著紫色魔力的數條線段沖破了最后的防御。

此時的核心旁，集束點已經聚集了大半的能量。可怕的黑霧醞釀著驚人的死亡氣息，然而襲來的紫色線段異常的兇暴，混交在一起的兩股力量瘋狂的角力。但是勢均力敵的場面只有一瞬，下一秒，紫色的線段開始了單方面的撕咬。

集束點被一片片撕碎，可怕能量的集合分崩離析，直到那團黑霧只剩下最后一點微弱殘余的時候，狂暴的血液才終于停止了攻擊。

赫連的目光冷酷如冰，她手臂上的傷痕早已愈合，血液與時間在過去聯系隨著法陣的破碎，隨風而散。

子彈還在不停向普蘭特宣泄。那個躡手躡腳的黑影一直在緊張的關注著戰局的變化，他察覺巨獸的緩緩隕落，面上不自覺一喜，隨后又意識到時間不多了，于是找東西的動作加快了不少。

保險箱的山堆在戰斗中被蒙上了一層厚沙。普蘭特的觸手曾經擊打過這片區域，然而四散而落的保險箱們完好無損。早就起疑的黑影趁著其他人沒有注意，悄悄湊過去開始翻找。

水母普蘭特猛烈晃動了一下，槍雨中的她揮動著斷肢，體內的黑色集束點徹底潰散。

怨恨與不甘的幽鳴聲中，觸須落在了地面，隨后，她的巨大本體也緩緩的后仰。

歡呼與叫喊隨著巨物的落地一陣陣響起。眾人看到這明確的勝利后，終于放下了懸著的心。曠日的大戰慘烈難耐，作為幸存者的眾人，興奮先與歡喜。

這是擊敗巨型普蘭特少有的榮譽戰績，經此一戰，他們中有多少人會名利雙收，光明的未來已經照亮了他們的前路。

泰斯萊德長舒了口氣，欣慰的笑看歡呼的人群。他轉頭想要跟安諾雨一起慶祝，卻發現對方的表情晦暗的有些苦澀。

“哎，我們贏了。”泰斯萊德的笑容無比燦爛，他用手肘輕懟了安諾雨一下，雙目中純粹的喜悅滿滿的好像快要溢出。

琳達與人類的恩怨并不是簡單生死問題。屠族的人類與復仇的末裔，這場戰爭的勝負已經無法再用論理去評判。

安諾雨沒法笑的向泰斯萊德那般簡單，她或許不應該知道卻了解影魔的真相。人類與異族的斗爭原來已經無法再用正義與邪惡劃分。

異族是這個世界的入侵者，所以安諾雨一直以為，她們戰斗是為了捍衛自己的家園。因此她從未想過，人類有一天會因為屠戮異族而被對方仇恨。

或許滅殺影魔是人類想要在23區生存的必然條件，為了那么寥寥的一點物資，挖空影魔的尸體也是迫不得已的道德妥協。只不過每當安諾雨想到琳達那個人類無二的形態，無名的難過就會在心底升起。

殺死琳達，為了城市里千千萬萬的無辜平民，這就是這場戰斗的意義嗎……。

安諾雨看向煙霧中的藍色巨獸，凄慘的長鳴，落敗者哀傷。她轉頭，又看著身旁滿目笑容的泰斯萊德，歡呼聲中的面孔，單純的喜悅只因為同伴的幸存和斗爭的結束。

這是一個純潔的靈魂，沒有任何惡意的沾染。安諾雨恍惚了眼神，心中的陰霾好像因此被他所驅散。

緩緩勾起唇角，安諾雨依舊扶著泰斯萊德的肩膀，而這一次，她的微笑溫暖而又輕柔，“是呢。”她說。

人工光線將兩人的輪廓勾勒，高呼聲中的對視，沒有了苦悶與憂傷，“我們勝利……”

突然俯沖向下的龍騎略過兩人的身前，安諾雨的話語被颶風打斷。忽如其來的寒意讓安諾雨動作一僵，龍背上是一股狠厲殺氣讓人毛骨悚然。于是她不由自主的看過去，視線緊隨著滑翔的飛龍回落坑底。

泰斯萊德反應慢她一拍，明顯被突然閃過的黑影們嚇了一跳，但他的反應與安諾雨正好相反，因為他下意識以為是高空出現了敵襲，所以抬頭看向了頭頂的星空。

“怎么了！？”

人群的驚呼聲自坑底響起，泰斯萊德的低喃被一聲悶響打斷，直到數秒以后，泰斯萊德的視線才慢慢向下。

遠處的人群模糊混亂，他看了幾眼沒尋到主次，便用上了狙擊鏡。

寒冷的空氣灌入肺腔，心跳在這一刻停止。泰斯萊德瞪大了雙眼，耳鳴剝奪了他最后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