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異能視力的安諾雨,在泰斯萊德還在舉槍的時候就已經驚訝的捂住了嘴。
飛撲,滑行,撞擊。
那頭龍騎的所作所為在安諾雨的眼里果斷的像是故意為之。
沃恩萊德被狠狠的撞飛了,毫無預兆的,被聯盟的中心城的飛龍猛的撞飛到半空。
鮮血四濺,暗淡的紅色在白布的襯托下顯眼無比。白發塔主高高的飛起,重重的砸落,石碓上銳利尖角劃破披風,懷里的小包也摔在一旁。
倒地的沃恩萊德沒有任何掙扎,悶響后的一個顫抖,躺倒的男人好像就此沒有了生息。
“爸?。?!”
泰斯萊德猛地站起來,狙擊槍砸在地上,安諾雨轉頭的時候,他已經不顧一切的跑了出去。石塊間的飛躍,不要命般連跑帶滾。
“泰斯萊德!”安諾雨伸手叫他,勸停的后半句卻卡在了嘴里。
她要怎么說?難道要告訴他,沃恩萊德飛出的那個距離已經沒救了嗎……。
低空滑翔的飛龍沿著峭壁繞了一圈,數頭跟隨的龍騎已經落地,紅發男作為領隊,不急不緩的在石碓旁降落。
紅發下的藍眼漠然掃視著周圍的人群,龍騎盔甲上的血漬還在滴落。他把韁繩遞給了屬下,轉身又把吳浩抱了下來。
“那個就是我的包!”
小吳浩邊指邊跑,面上終于浮現了往日的笑容。他跑到沃恩萊德的身旁,踩著碎石,伸手夠到了背包的肩帶,可當他試著拉回的時候,另一個力道明顯在與他對抗。
沃恩萊德紅了一個眼白,他咳出的血沫染紅了胡茬,鐵銹味的液體如同蛋糕上的糖漿,一層層的鋪落。
沃恩萊德粗糙的大手回拽著另一條肩帶,暴露在外的骨刺沒能切斷他的全部肌肉。于是小吳浩不高興了。
灰發的小人兒靈巧的爬到了石碓的頂端,他氣鼓鼓的甩了兩下,見對方還是不肯松手,便踩著血泊中的胳臂,生拉硬拽。
爭奪的最后,是白發塔主的力竭。
一把扯回背包,小吳浩中心不穩的后退了兩步,然后放心的舒了口氣。看著大致完好的背包外皮,小吳浩拍了拍上面的灰,留下手臂上的一個小小的鞋印,獨自跳著跑下了石碓。
“讓開,讓開!”
從懸崖上跑來的泰斯萊德滿身塵土,他的裝扮早就不像出行前那樣光鮮亮麗。此時此刻,狼狽不堪的他推開人群,慌忙的怕上了石碓。
“爸,爸!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泰斯萊德無措的跪在血石上,他顫抖的雙手不敢落在沃恩萊德的胸前,不停地晃來晃去。
斷裂的脊椎和扭曲的四肢已經變成了青紫色的尸塊。泰斯萊德擦著父親嘴角的血跡,震顫的瞳孔看著總也狠厲的雙眼逐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淚水止不住的流下,泰斯萊德小獸般嗚咽。
微弱的呼吸聲有了變化,沃恩萊德好像想說些什么,于是泰斯萊德趕緊湊了過去,但對方喉嚨里聲音被咕嚕的血液掩蓋,組不成詞匯。
手指無力的最后動了兩下,泰斯萊德心有靈犀,知道父親在指他身后那些人手上的背包。
是文件。除了這個泰斯萊德想不出他還有什么執念了。
含著淚搖頭,泰斯萊德更加用力的握緊了他的大手,視線一刻都不肯離開。
“有,有沒有藥……?!?/p>
泰斯萊德后知后覺的摸向沃恩萊德的腰間,一袋玉符碎片隨著他的動作撒落在石縫里。
沃恩萊德玉石里除了子彈就是武器,于是泰斯萊德氣惱的咬牙,又用血手,笨拙的摸上自己的腰側。
空曠的坑底只有泰斯萊德的聲音在隱隱回蕩,他坐在血泊里無措的喘息。圍觀的白衣護衛們沉默著不敢靠前,白色的兜帽被鄭重的摘下。
紅發男面無表情的注視著石碓上的背影,腳邊的小吳浩正在做著文件檢查。獵人們一身的傷,望向石碓的雙眼灰暗無光。
重傷的赤輝被抬出了戰壕,他僥幸存活了下來,但目光卻一直凝視著虛空。
血沫的咕嚕聲漸漸小了,泰斯萊德的淚水沾濕了白袍,他在呢喃著什么,聲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夠聽見。
風沙在大漠不曾停歇,牛骨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了眼眶中的花朵。
忽然間,啜泣聲戛然而止。
某個存在,悄然離世。
沉寂。砂石上的鐵靴輕推石塊。安諾雨后退一步,不忍的偏開了視線。
巨大的藍色生靈有著迷幻人心的美麗。生死之間的白色骷髏維持著生者的姿態,在海洋里舞蹈。
赤輝望向琳達的眼神不加掩飾的著迷,然而一股深深的悲哀沉浸在他褐紅的眼底,讓總也剛毅的男兒陷入了內心的掙扎。感情與理智永遠相互對撞,終極的疑問無人能答。
愛絲莉爾站在高臺上,人群的動作盡收眼底。她看著小吳浩操作電腦,冰冷的目光隨著他被熒幕照亮的面孔緩緩下移,最后停在了那個小小的筆記本上。
她聽過獅巨魔的報告,知道這臺電腦跟“文件”有著某種聯系。不過在獲得了那個提箱以后,這份“文件”的意義又變得不那么大了。
弱小的人類們聚成一團,獅巨魔走到高臺的邊緣,愛絲莉爾的神情在他的陰影下模糊不清。
忽地,一個微小的聲音忽然弄癢了獅巨魔的耳朵。他眨了一下血目,低聲朝愛絲莉爾道了個短句。說完,后者收回了視線,悠然看向了頭頂的星空。
算了,這點好處就讓給他們吧。
悄然隱匿的兩個身影就此退出戰場。高臺法陣的刻痕已經被獅爪毀去,冰冷的巨石再也看不出有人待過的痕跡,星辰下的月夜回歸了寂靜。
夜,已深。
紅發男看向身旁的吳浩,沉沉的嗓音與往常無二:“怎么樣,文件還在嗎?”
“嗯,沒問題!”小吳浩揚起明媚的笑容,寶貝的合上電腦熒幕,將其重新裝回背包。
龍騎隊伍若有若無的控制著現場,收拾好行李的吳浩站了起來,他拉上紅發男的手,兩人回身,正要往飛龍那走去,一個沙啞的男聲突然響起。
“站住……!”
石碓上的泰斯萊德嘶啞的嗓音徹底沒有了過去的輕浮,他緩緩的站起來,在眾人的注視下轉身,手里赫然拿著一把短柄步槍。
龍騎們整齊劃一的舉起武器,原本背身的紅發男微微側頭,很小聲的嗤笑了一下,然后面無表情的轉了回去。
TM154是末世最為常見的量產型步槍。它的結構簡單結實,拆洗方便,配件也極易獲取。所以安諾雨不下一次,在瞭望塔看到有人背著它四處走動。而在地下回廊偶遇的時候,泰斯萊德就是拿著這一把槍,無頭蒼蠅似的亂跑。
狙擊手自衛的武器,使用的少,保養的差,泰斯萊德他甚至不懂要在警戒的時候提前打開保險??梢簿褪沁@樣一個笨拙的人,現在卻將槍口指向了同族。
狂喘中模糊的視野,虛化的準星對準了紅發男的腦袋。淚痕在泰斯萊德的臉上劃出數道塵土的分界,沒有了驕縱與高傲,他的眼里充滿了的哀痛與悲傷。
槍口忽然間移動了,準星向下,鎖定吳浩。灰發下稚嫩的臉龐一瞬間變得慌亂,而泰斯萊德的手也因此顫抖了起來。
極力壓抑的哭腔,咬牙切齒般低吟:“包……留下……!”
“泰斯萊德!”安諾雨猛然握住了他給的玉符,驚詫中,她的聲音被傳音模糊了一半。
“要是,我不給呢?”紅發男沒有動作,他隨意的站姿顯然不把對方的威脅當一回事兒。
泰斯萊德狠狠的咬住了牙,原本悲憤的面容霎時間變得陰沉之極。眼前的殺父仇人,絲毫沒有懺悔的意思,紅發男與小吳浩的嘴臉在他的眼中突然變得無比丑惡。
“你在做什么泰斯萊德,你要對小孩子開槍嗎?!”安諾雨的玉符只連接了他一個人,再怎么樣呼喚,她也對話不到吳浩。然而現在泰斯萊德,又怎么可能聽她的勸。
源石是父親長久以來的執念,自泰斯萊德記事起,他就經常看到白發的父親望著頭頂的紅色水晶沉默不語。
寬厚的手掌撫過他的短發,父親的雙目閃爍著熱情,傲然的野心燃燒著高于生命的理想,而這份熱烈,照進了小泰斯的心底。
“泰斯萊德,你一定要變強?!蹦腥说穆曇艉榱炼硢?,記憶中的畫面只剩下溫暖的橙色,一個人的小小的世界,一點點這些便足夠將它填滿。
此時此刻的泰斯萊德,考慮的不是東冥塔的未來,也絕非自己生存的后路。“文件”是父親最后的遺愿,不管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都要把那個背包留下!
“你冷靜一點,旁邊的那個男人才是兇手!”
安諾雨的聲音混雜了耳鳴,泰斯萊德一步步走下石碓,身前的衣物早已被沃恩萊德的血液染濕了大片。
“泰斯萊德!!!”
安諾雨慌不擇路的拿起地上的狙擊槍。沉重的鋼鐵壓著手心,目鏡里的畫面,是金發男孩兒晦暗的面龐。
“停下,不然你會后悔的!”
安諾雨超天鳴槍,重型子彈的爆轟聲響在坑底陣陣回蕩。泰斯萊德頓住了腳步,略有些躁動的人群看到了他的動作,紛紛安靜了下來。
“別這樣,放下槍,我們還有別的辦法……?!?/p>
安諾雨沒有一次收到過泰斯萊德的回復,在她的眼中,泰斯萊德突然舉起了武器,而槍口指向的吳浩,慌亂而驚恐。
小吳浩重要嘛?或許不。小吳浩無辜嗎?或許是。然而小吳浩的生死,安諾雨其實并不關心。
末世中的生命從未有過的廉價,然而對于那些心懷光明的人來說,剝奪他人性命的行為應該是無可奈何的取舍。
泰斯萊德很“年輕”,“年輕”到安諾雨能夠清楚的感覺到他內心的純凈。她能理解一個人在極端情緒下會不顧后果,但如果這個后果會在未來將他徹底摧毀的話……。
手舉步槍的金發男子靜默中眨著滿是血絲的雙眼,死水般的雙目緊盯著吳浩。安諾雨的準星在他的步槍上艱難的搖晃。恍惚間,她好像看到,泰斯萊德微笑了一下。
又一步向前邁出。安諾雨的心猛然上提。
血滴劃成直線。紅發男拿出了手槍,緩慢的舉起。
“停下……?!本褤翮R的準星怎么都無法穩定,傳音玉石在手心里,緊緊的與搶柄靠在一起。
再一步沉重的落下。百米開外的崖底,兩個槍口的距離越來越近。
“選擇吧?!蓖蝗怀霈F在身后的赫連俯視著一切,“孩子,還是戰友。”
急迫中的安諾雨失去了邏輯,她慌亂的求助:“我,我不擅長狙擊……!”
又是一步邁出。
“選擇吧,要救那邊?”赫連再一次發問,伸出黑袍的手掌扶上槍身,準星,穩定了。
“為什么……!”安諾雨難過的皺眉。
一步。扳機沒有扣動。
兩步。準星定格在金色的發間。
極其艱難的將肺里的空氣擠壓出去,安諾雨轉動脖子,惶恐的看向赫連。
冷峻的面容在星光下柔和了女性的輪廓,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冷漠的緊抿,金目的淡然流露出徹骨的冷意。那雙美麗的眼睛此時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卻又像是黑洞一般,吞噬了目及的一切。
“嘭——……!”
身后的一聲槍響將時間無限延長。安諾雨的意識好像因此出現了斷層,再眨眼的時候,刺目的血紅,成為了大漠中縹緲的一粒塵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