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誤會了。
徹底被打斷思緒的安諾雨啞然的想到。
“汝若是敢忘記吾上好的手感,有若一日,吾一定撕爛汝的手臂!”
獅巨魔兇狠狠的湊到安諾雨的耳邊,用最小的聲音說著最可怕的話,他警告安諾雨,卻又同時忌憚著赫連的存在。
然而,盡管安諾雨能感覺到他的努力,但這天生的大嗓門再怎么壓低,也依然炮轟了她的耳膜。這樣的音量,就算赫連只有一般人的耳力,也絕對能聽的一清二楚。
安諾雨一臉黑線的回頭看去,發現獅巨魔很是自豪的摸著自己腹肌上的軟毛,血目高傲的俯視著她,雄獅的魄力威猛懾人。
你不會就是來說這個的吧……。安諾雨無語的咧嘴。
四周的人群看到獅巨魔出現的時候,全部轟然而散。驚恐的表情在慌亂中更多的是恐懼與難以置信,機槍的瞄鏡不分敵我。
“看來吾不應在此久留。”獅巨魔哼了聲,突然間單膝跪地,稍稍前傾。
“赫連大人,此為謝意。吾代愛絲莉爾傳言。感謝大人為異族提供的幫助,此后影魔的命運就交由天定。另外,您的教導,此生難謝。若是可行,請一定要來大巫圣壇,吾輩一族必有重謝。”
赫連看著對方,只是沉默。而獅巨魔像是知道她不會回答,說完便再度俯身,很快的起身離去。意識到那個方向有著什么,安諾雨驚訝了一瞬,下意識的出聲。
“你要去那兒?!”
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
瘋狂的笑容,獅目閃爍著弒血的光芒。猛然爆發而出魔焰,將所有的子彈消融溟滅。龐大的野獸亮出利爪,威武的獅吼震天撼地。獅巨魔的撲殺,在空中掀起華麗的血瀑。
安諾雨差點忘記了,獅巨魔是異族,是入侵這個世界的人類死敵。
幽光下的尸骨,藍色觸須再一次劃開大地,血獅沐浴在自己的狂暴中,混戰中的人類被極端的恐懼所吞沒。這實力的差距,這兇惡的威壓,毫無反抗之力的獵人們完全失去了陣型。
這是一場徹底的屠殺。云霧下的黑暗,月光已然隱去,大地上的火焰組成了末世的繪卷,狂尸飛骨停留在空中,狂歡下沙地色彩無數。
安諾雨顫抖著走出一步,一旁跑來獵人故意撞了她一下。滿臉黑灰的狼狽姿態,獵人回望的側臉,緊鎖的眉頭,厭惡與不屑。
也是。論誰看到一個面貌猙獰的異族對人類屈尊卑膝,而那個人類還不攻擊,都會認為她叛變了吧。異族與人類十幾年來的不死不休,惡意與憎恨早已深入骨髓。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滿是傷痕的手掌,上面原本的繃帶早就不知所蹤。破損的灰袍,凌亂的頭發。安諾雨現在的樣子,不比任何人好上半點。
她到底為什么要出現在這里。眼前無法改變的屠戮,安寧的這處與血腥的那處。安諾雨在回憶中深深的皺眉,她抬眼看向煙塵中的赫連,無力感切實的讓她迷茫。
孤單的黑袍人影傲然望向遠處的山峰,安諾雨夾在戰場與赫連之間,卻沒有一邊接受她的存在。
這種感覺就想是以前……。
安諾雨順著赫連的目光看去,云霧下的巨大黑影她很熟悉。戲謔的尖笑在腦海中回蕩,耳邊四起的叫喊,狂亂的人群各自為戰。
安諾雨知道,赫連是故意讓她看這些的。
慘不忍睹的燒焦尸體,四散翻飛的灰袍布片,已無聲息擴散眼瞳。安諾雨看著這些,突然間就平靜了下來。
擁抱自己,冰冷的手臂卻完全無法溫暖自身,回憶中異樣感觸勾起直覺的戰栗。
安諾雨平靜的看向眼前的屠殺,自己的周身因為剛才的獅巨魔,完全清空,所以一個轉頭,她看到了坑邊的電池。
莫名的一聲苦笑。
安諾雨緩緩的轉身,邁出了淡然的步伐。
踩著斷手,踢開頭顱,血泊濺起,掙扎咽氣。略過無數尸體的最后,坑洞邊緣的廢鐵一如先前的破爛沉重。
不停漏電的邊緣縫隙閃爍著微弱的白光,夾縫中的黑色血漬已經干涸,安諾雨面無表情的將手放了上去,電能猛然匯聚而來。
猶如大壩泄洪,傾瀉而下的能量在沉淀以后形成純凈的電能。碩大電池吸收完畢,精煉以后也只填充儲能的一半。
只不過安諾雨現在吸收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了幾倍,自身的能量在筋脈中不再磕磕絆絆穿行,然而本應產生熱量儲能儀式,只讓安諾雨感覺更冷了一些。
坑邊的趴伏痕跡,留有狙擊槍的輪廓,沉下嘴角握緊拳頭。回頭的下一個動作,赫連的身影擋在了面前。
“……讓開。”安諾雨沉目道。
“你什么能聽話一點。”赫連抱著胳膊,稍稍釋放了一點威壓,然而有所感受的安諾雨沒有像過般那樣瑟縮。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你又憑什么管我。”倔強的抿唇,安諾雨收起了原先的溫順,警惕的側身,與對方保持住距離。
看到她的動作,赫連微微張大了眼睛,雙眸中少見的浮現出一絲不解,“你……在戒備我?”
“呵。”安諾雨勾了下唇,好笑對方的反應,“難道不是你在戒備我嗎?”
言語如同閃爍的雷電,無聲卻又猛烈。無言的狂沙灑落戰場,殺戮之外的戰爭邊界,晦暗面孔下的薄唇,平淡的猶如一條直線。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安諾雨的眼中出現敵意,“不要用什么收徒敷衍我了。
故意帶我去那個學校,故意讓我出現在黑市,故意瞄準泰斯萊德的頭,想讓我親手了結他!”
安諾雨后踏一步,掏出手槍,“讓我遠離人類對你有什么好處!你到底是人類,還是異族?!”
翻滾的熱血穿涌在心臟之間。淡色星光下的褐瞳不安的閃爍。對望中的赫連陷入了沉默。深夜里的黑發如墨般深邃,安諾雨緊張的皺眉。咬牙質問的余音消散在無邊的大漠,寒冷擦過衣袖。
嘴角緩緩勾。安諾雨的汗毛徒然聳立。
一如校園中的那次,赫連的微笑輕蔑,不屑,屬于強者的特權被如此正確的行使,如此自然的肆意,如此放松的傲然。
“你以為現在的你,能在末世中生存下去嗎。”
安諾雨下意識的后退,于是赫連前進一步。
“敏感,纖細,但是脆弱無比。”
指尖撩起耳邊的碎發,安諾雨驚恐的偏頭避開。赫連的微笑更加殘忍,陰影下的金目熱烈到有些瘋狂。
“你以為你能任性?這可是末世,隨便一個人動了邪念,你都會死無全尸……。”
赫連的氣場完全變了。平靜與瘋狂的兩個極端,安諾雨完全不知道那個才是真正的她。對方的氣勢完全釋放開來,根本與之前遇到的異族不在一個級別。
后退的腰背碰到冰冷的金屬,安諾雨的槍口抵在對方的腹部,赫連露出唇后的尖牙,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籠罩而下的巨壓捏住了弱者的命脈,近距離的對視下,顫抖的呼吸變成風中的白氣。
僵持的兩人就要到達臨界。
突然間,金目眨了一下,可怕的氣勢瞬息收斂,平靜的視線斂下了所有的瘋狂,赫連的氣息在寒風緩緩的流動:“只是這種程度就害怕了?”
僵硬的手指卡在扳機上,安諾雨呆愣的看向手臂,身體的戰栗無法停止。
重回平靜的面容在安諾雨眼中有著一絲虛幻。那只沒有手套的右手輕柔的梳著短發,擦過臉頰的指節讓心臟冰凍千尺。
溫柔的微笑,殘虐的微笑,重疊的兩股真實,誕出本能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