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暖秋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早上8點多了,她感覺到異常口渴。
王氏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給她帶來了稀飯湯,正準備喂她,馮暖秋堅持要自己來,但右手仍正在吊瓶,左手又顯得笨拙,剛舀了一勺準備往嘴巴送,李婷穿著白大褂進來了。
李婷一把奪過她的勺,戲謔笑道:“饞貓,你已經被禁食了!在做完各種檢查前,水也不能喝。一年半載請我們吃一餐飯,不至于心疼到住院吧。天天嫌棄人家司義勇,關鍵時刻,還是老公管用,你一生病,他分分鐘趕到,鞍前馬后伺候你,整宿守著你。我看你腦子也病得不輕,趁住院一并治療,省得給社會添亂。我9點要去門診坐診,婦產科向來人擠人,一坐下來就走不開,等下麗雅會來伺候你。”
話音剛落,朱麗雅就風風火火沖進病房。
“麗雅,我這里好歹也是三甲醫院,你一個經理穿著大褲衩來,是不是太隨意了點?以后出門前麻煩你照照鏡子,行不?”
李婷平常話少,但損起朱麗雅,也是入木三分,說完,一陣風似地飄出病房。
馮暖秋上下打量著朱麗雅,禁不住笑出聲來。朱麗雅身著白色T恤,灰色大褲衩,雙腳支著一雙夾夾鞋,短發蓬松而凌亂,她穿著向來就是這么隨意,今天這身打扮,馮暖秋倒覺得很應景。
做完全身彩超后,馮暖秋回到病房繼續掛瓶,一夜高燒,又沒喝水,馮暖秋的嘴唇已經起泡、干裂。
朱麗雅讓馮暖秋背靠著枕頭坐著,拿著棉簽,沾著冷開水給她拭擦。正在這時,司義勇媽媽劉芳推門進來。馮暖秋吃力地坐直了身子,滿懷歉意地向她打招呼。
“媽,您怎么來了?義勇也是,這點小毛病,還驚動您。”
朱麗雅趕緊起身,給劉芳搬了個凳子。
“我昨天來的,剛剛去你家,按了半天門鈴沒人開門,問了小勇才知道,你住院了,看來病得不輕啊!”劉芳面帶不悅,不痛不癢地說。
“就是普通腸胃炎,老毛病,沒大礙的。”馮暖秋吃力地回答。
“暖秋,本來這個時候來跟你說事,有點不太合適,但我從縣城來一趟也不容易,我想,我還是直說了吧。你跟義勇離婚,你們的決定,我無權干涉,但在財產分割上,你是不是做得有點過分?義勇又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憑什么讓他凈身出戶?他人是老實,但你也不能這么欺負人,對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能做得這么絕情呢?”
劉芳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大,馮暖秋被這突如其來的責問嚇傻了,驚愕了半天沒說出話來。同病房的另外兩床的病人和家屬數雙眼睛齊刷刷地投向馮暖秋。
站在一旁的朱麗雅看不下去了,她向前一步,擋住了馮暖秋的臉,雙手叉腰,義憤填膺,接了劉芳的話。
“劉阿姨,敢情您今天是要來分財產的?您家司義勇怎么凈身出戶了?他現在住的房子不是財產嗎?”
“那套房子是婚前財產,馮暖秋住的新房子是婚后財產,再說,那套老房子值幾個錢啊,100萬不到吧?新房子160多個平方,少說也值450萬,拿了房子還嫌不夠,義勇僅剩的十幾萬存款也被她搜刮的一干二凈!你說說,這還有天理嗎?”
劉芳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縣里街道辦主任的身份,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手指著馮暖秋數落著,活脫脫潑婦一個。
“劉主任,真的是母子情深啊,司義勇對您這么掏心掏肺,那他沒有告訴你,買新房子,他出錢了嗎?每個月的房貸是誰在供?家里大事小事的開支,他分擔了嗎?我想問一下劉主任,您今天來分財產,是司義勇派你來的,還是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暖秋都病成這樣了,您居然跑到醫院來要財產?”朱麗雅反唇相譏。
“她昧著良心拿了這么多錢,能不生病嗎?”劉主任惡語相向。
“暖秋平時待您不薄,您能不能留點口德?這兩個月,我們還一直撮合著他們倆和好,今天,我才知道暖秋跟你們這家人同流合污這么多年,受了多大的委屈,這婚離得好!司義勇活該光棍一輩子!”朱麗雅氣得咬牙切齒,情緒完全失控。
“她待我不薄?你看看她自己穿的衣服,都是成千上萬的名牌,給我和義勇爸買的,都是超市的大路貨,家里的用品用具,都是她家淘汰不用的,吃不完的東西,都往我家送,真當我稀罕啊?順便告訴你們,司義勇下周就要結婚了,找的還是黃花大閨女,該當剩女的是馮暖秋……”
“媽,你跑這來干什么,瞎說什么呀!?”大家這才注意到,司義勇牽著小蘋果的手,立在病房門口,著急地打斷了劉芳的話,小蘋果一臉的驚愕和茫然,突然間掙脫了她爸爸的手,箭一樣跑向樓道。司義勇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
劉芳見狀,狠狠瞪了馮暖秋一眼,一邊嘟嚷著這事沒完,一邊喊著小蘋果跟了出去。
“這一家人真不是東西!外表上看人模人樣,心里咋都那么陰暗呢,暖秋,下次他們再來騷擾你,你就不要跟他們客氣,你越是忍讓,他們就越欺負你,人善被人欺,懂不懂?”朱麗雅余怒未消,安撫的語氣里多了幾分埋怨。
馮暖秋無力地靠在病床上,面無表情,羞愧難當,心如絞痛,淚水從緊閉的雙眼汩汩滲出。
從小到大,馮暖秋都是乖乖女,父母寵她、老師偏心她、親戚朋友都不忍跟她大聲說話,包括以毒舌著稱的劉芳,之前對她也是贊賞有加,逢人都夸她賢惠懂事、大方得體,尊老愛幼,今天,她卻被曾經的婆婆當眾羞辱,甚至被罵沒有良心,平日里對婆家的好,今天她才知道,完全是自己一廂情愿!
司義勇的爸前幾年患尿毒癥,內退在家,收入減少,各項藥費的開支又增加,原本過得很滋潤的小家庭,經濟上日益捉襟見肘。馮暖秋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在物質上盡量多出些力,只要有回去看望他們,車的后備箱總是被各種吃的用的大包小包塞滿,逢年過節,給司義勇父母的紅包都是三千元、五千元地給……每次看到司義勇父母滿懷感激的眼神,馮暖秋的內心是溫暖的,她不是想當救世主,而是真心地想幫他們分擔一點。
馮暖秋沒想到好心被當驢肝肺,自己對司家的好,在劉芳的眼里是“嗟來之食”,是“假裝的愛”!此時,她心中的屈辱已經找不到詞語來形容,更沒想到的是,司義勇這么快就再婚,昨晚重新燃起的一點愛意,已經被撕得支離破碎,如果可以,她愿意現在就死去。
王氏看著朱麗雅用紙巾輕輕地拭去馮暖秋不斷涌出的淚水,也坐在邊上默默地掉淚,她無能為力,但她仿佛聽到馮暖秋心碎一地的聲音。
9月5日,馮暖秋出院回家,本已苗條的她,顯得更加消瘦。
臥室墻頭上掛的結婚照,司義勇的人像已被小蘋果用水彩筆涂成了照片的背景色,只剩下馮暖秋一個人甜蜜地笑著。書桌上的全家福,小蘋果把司義勇的人像給剪了,剩下她娘倆俏皮的表情。
馮暖秋剛在沙發坐下,小蘋果就依偎在她身邊,從她的褲兜里掏出一個裝著滿天星的玻璃瓶塞給她,鄭重地說:“媽媽,每一個小星星都是小蘋果對您的祝福,小蘋果會永遠陪著你、保護你!”
馮暖秋撫摸著小蘋果的小腦袋,眼眶發熱,會心地笑了。
手機顯示新郵件的數量為6,最近一直忙著做項目,很久沒開郵箱了,她平靜地打開郵箱,有兩封是銀行電子對賬單,兩封話費賬單,一封是財務部周主任的電子慰問卡,再往前的一封是雷亞楓的,標題是“盼回信。”
暖秋:
很久沒有你的音訊了,在忙什么呢?給你寄的絲巾收到了嗎?我已經申請加你微信,請高抬貴手,驗證放行。盼回信。
2013.7.25
馮暖秋這才想起來,嬸嬸曾跟她說過,幫她代收了一個快遞,好像放在家里茶禪室,至今還沒開拆呢。她讓小蘋果去拿過來,真的是杭州寄來的,里面有兩包龍井、兩條絲巾,方形的絲巾是乳白色的,四個邊角繡著紫羅蘭,看上去應該是傳說中的蘇繡,長條形的是淡黃色,看上去輕柔、雅致。
馮暖秋放下絲巾,火急火燎發翻著雷亞楓的來信,尋思著怎么彌補自己的失禮。
她趕緊打開微信,通信錄中的確有雷亞楓要加好友的請求,她輕點了“同意”按扭,并給雷亞楓發了一個笑臉表情包。對方馬上回應一枝玫瑰花。
“謝謝你從杭州寄來的絲巾和龍井,我非常喜歡!這段時間忙著在做項目,五加二,白加黑,沒有及時給你回信,真的是太失禮了。”隨即發了一個道歉的表情包。對方回應了一個安撫的表情包。
馮暖秋想起雷亞楓在上一封信提的問題,若有所思輸入一段話:“世界上只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愛情的真相后,依然相信愛情。”
暖秋同學,羅曼.羅蘭的原話好像是:“世界上只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生命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
被雷亞楓一眼戳穿后,馮暖秋羞得無地自容,頓時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幸好隔著手機屏。她不敢再聊,發了一個“隱身”的表情包,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