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二年夏,未央宮大火,皇貴妃死于無妄之災,緊接著北羌來犯,邊疆失守,北境百姓流離失所,紛紛逃難,涌入南方。
永安十二年冬,大雪。
白蘅伏在窗前,聽著大雪簌簌,夾雜著豆大的冰雹,落在屋后結了冰的湖面上。叮叮當當的像是一首樂曲,竟然有點動聽,她的雙眼像蒙了一層冰霜,霧蒙蒙的,看不見窗外的景色,她只能用耳朵去聽。
今年的冬天來得太早了,雪堆積得厚厚的,京城的高門大戶們也鮮少出門,連最熱鬧的汴河岸都沒了動靜。因為安靜,所以無論院墻筑得多高,聚集在寧國侯府后門的難民們痛苦的哀嚎聲,聽起來就格外清晰。
他們大多是北方逃過來避難的,沒了田沒了屋,沒了家族親人,一路乞討,逃到了最富碩的京師。因為他們聽說,京城里大戶人家傍晚倒出來的殘渣泔水,也比普通百姓的吃食好。
所以難民們都喜歡扎堆窩在朱門高墻外,等著下人們出來倒垃圾,好趁機找點東西果腹。一般人家都是會把這些臟兮兮的難民們趕走的,寧國侯府的二夫人心善,便留下了他們,偶爾還會吩咐人搭棚施粥。
問訊趕來的難民們越來越多,擠滿了侯府后門連著的那條十二長巷,伴隨著一起來的,是他們因為病痛而日日夜夜痛苦的呻吟。
這個時候,阿箬還沒有進府,伺候白蘅的是兩個大丫鬟,整日里只會告訴她這也不許那也不行,白蘅被她們管得心煩,呵斥下人們都退下,一個人裹了件狐裘披風,坐在屋檐下聽院墻外的那些難民們說話。
有時候是說自己今日又翻著什么好吃的了,有時候會議論京城里誰誰誰家的下人最苛刻,也有人會說,原先在北邊的時候,他們家也是這樣的高門大戶……
“喵~”一只貓兒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白蘅腳邊,在她身旁打著轉,通體雪白,跟大雪融為一色。
那貓兒用嘴巴扯著白蘅的群角,把她往外拉。
貓兒很聰明,似乎是知道她眼睛看不清,只引著她走平路,白蘅悶在屋子里久了,也想出去看看。于是便努力地借著模糊的視線,和牽引她的貓兒一起,悄悄地從后門溜出了府。
十二長巷不比府里,地上的積雪都還未掃,白蘅把貓兒抱在懷里,在軟軟的雪地上踩腳印子玩。
幾個流民從一旁經過,見了這粉妝玉琢的小女娃,滿身綾羅珠寶,跟污穢不堪的他們不同,她連身上也是香的。
這女娃娃只顧著低頭玩雪,連后面來了幾個人都沒發現。幾個流民低聲一合計,就想把她給搶了。幾人從后包抄,悄無聲息地就要扼住白蘅的脖子。
寒光閃過,一名少年持著彎刀護在她身前,帶頭的那個流民連呼救聲都沒發出,就已經被一刀斃命。
“滾。”少年的聲音如同千年冰霜,眼神恐怖駭人,只著一件單薄的黑衣,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上還有許多沒有愈合的傷痕,猶如地獄里爬上來的惡鬼。
他伸出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幾個流民立馬捂著嘴競相逃跑了。
白蘅聽到了身后的動靜,回過頭來,卻撞倒了一個清瘦的胸膛,她努力地睜大眼睛,卻還是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什么人?”
“喵~”雪白的貓兒躥到了少年的肩上,舔了舔他冰冷的臉,又沖白蘅喵喵叫。
白蘅笑道:“這是你的貓兒呀,它很可愛也很聰明。”
“它叫‘豆子’,你喜歡的話就送給你。”
聲音清冷,不帶感情,少年將貓遞到她懷里。白蘅只覺得懷里一重,毛茸茸的貓尾巴就在掃她的臉,逗得她咯咯直笑。
一個五六歲大的男童從巷子另一頭跌跌撞撞地過來,衣衫襤褸,看樣子也是流民,路過地上那具流民的尸體的時候也沒有什么反應。巷子里每天死去的人太多了,他都見慣了。
祁云逸定睛一看,原來那男童的雙眼四周都結了翳,還腫起了膿包,看上去甚是駭人,他下意識地去遮住白蘅的眼睛,手伸到一半時才驚覺她看不見。
男童一路走來,突然跪在兩人跟前,聲淚俱下,“求求兩位好心人,能不能施舍點銀錢,救救我的妹妹……”
白蘅聽了,趕緊拉著祁云逸的手問道:“你幫我看看我身上有什么值錢的嗎?”
祁云逸看了眼地上的尸體,輕聲嘆了句“傻子”,隨后拿出了一兩銀子,扔給那個孩子。
那小孩接過錢,對著兩人三跪九叩,“多謝兩位好心人,小的名叫小九,日后二位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小九一定以死相報。”
祁云逸做了個手勢,讓他趕緊走。白蘅雖然看不見,卻也用那雙美麗的眼睛望著他,甜甜道:“你的心真好,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呢?”
“云。”
“小云,你的眼睛看的見,你能告訴我京城的流民過得是什么生活嗎?”
祁云逸遲疑了一會兒,淡淡開口:“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哎,二叔說,是我們白家沒有守好北境,才會害得無辜百姓流離失所。”白蘅抱著貓兒嘆了口氣,接著又仰著小腦袋望著祁云逸,“明日我會叫廚房做些吃的,你能陪我一起去看看他們嗎?”
祁云逸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