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飛得意壞了，從書包里又掏出一塊破球拍，來到球臺另一端，抬頭看一眼天邊，催促道：“別磨蹭了，趕緊，應該還能打五分鐘，不，十分鐘。”

張行果然不磨蹭，直接發球，高飛接住，張行推球，高飛再接住，就這么一來二去，兩人一個球打了足足八個回合，才被高飛用力過猛打飛了出去。

“還是跟你打球有意思啊。”高飛忍不住大聲贊嘆。

“只有你不打我的反手位。”

“只有你讓我抽球。”

“張行，你怎么就這么厲害呢？我怎么就學不會呢？大家都是直板啊。”

“不過不要緊，我又不在乎輸贏，只要能一直打下去就好了。”

“說不定，打著打著，我就開竅了呢？”

高飛的聲音高昂而有感染力，從中透出發自內心的快活，于是相對沉默的張行也漸漸開心起來，笑著回應道：“那我下次打你反手位？”

高飛的聲調頓時高了八度：“你敢！”

“你不是不在乎輸贏嗎？”

“那……好吧。”高飛信誓旦旦的保證：“如果是你的話，盡管打我的反手位吧，但如果是別人，我可是要反擊的哦。”

“哦？”張行大笑：“你能怎么反擊？像上次一樣用球拍砸他的頭嗎？”

“我那是手滑！”高飛一邊用力擊球一邊漲紅著臉大聲反駁：“我可不干這種沒有職業道德的事情……我不是跟他道歉了么？”

“可是人家也說了啊，不要你的道歉，只要你以后別來跟他們搶臺子就行了。”

“那不行……讓我天天道歉都可以，讓我不打乒乓球，沒門！”

太陽終于徹底落了下去，天邊最后一絲余暉也消逝了，兩人只能一起往回趕，走出約莫七八里路，兩人在村口的田埂路上分開，各自回家。

“明天咱們早點去占臺子吧？”臨走的時候高飛興致勃勃的對張行道。

昏暗天色中看不見張行的表情，但聽得見他有些無奈的嘆氣聲：“我想睡懶覺啊。”

“睡懶覺有什么意思？”高飛道：“明天我六點鐘去你家門口拍門，咱們比今天再早半個小時，我就不信搶不到一個球臺。就這樣，決定了，明天等著我哦！”

他也不等張行拒絕，拔腿就跑，書包在身后晃蕩，敲打屁股，發出啪啪的聲音，如同一只快活的小鹿。

幾分鐘后高飛就到了家門口，他不急著進去，而是把書包重新整理一番，主要是把球拍用兩本課本夾在中間，邊緣處再包一張考卷，這樣就不容易被看出來了。

然后他才自己找鑰匙，開門進去，喊了一聲：“爸，媽。”

沒有回應。

看來爸媽不在家，不擔心他們搜查自己的書包了，高飛松了口氣。

農村的二層小樓房，空間很寬裕，高飛在一樓找了一圈，確定爸媽不在家，頓時松懈下來，一邊爬樓一邊喊：“爺爺，我回來啦。”

爺爺是爸爸的爸爸，今年已經快70了，身子骨卻還健朗，聽到高飛的聲音，打開二樓的一扇房門，笑呵呵道：“打球打到現在？”

從剛才一直樂觀到現在的高飛，聽到爺爺這句話，反倒是難得的嘆了口氣，道：“其實也沒打幾個球。”

可不是沒打幾個球嗎？他誰都打不過，光顧著排隊了，場上一分鐘，場下十分鐘。

爺爺也不多問，只是慈祥的看著他，道：“先去吃飯，然后抓緊寫作業，爭取在他們回來之前寫完。”

高飛央求道：“你幫我寫嘛。”

爺爺笑呵呵的看他，卻不吭聲。

高飛也習慣了，先把球拍從書包里拿出來，藏到爺爺的衣柜里，然后下去吃飯，飯菜在桌上，都已經涼了，他用微波爐叮了三分鐘，花十分鐘吃完，隨后開始趕作業。

爺爺是不會幫他代寫家庭作業的，這讓他覺得很遺憾。

但爺爺不阻攔他打乒乓球，還愿意幫他掩護，這又是他很慶幸的。

相比起來，他的爸爸媽媽對待打乒乓球就是截然不同的態度了。

他們在發現高飛對乒乓球有興趣之后，第一時間就拉著高飛去了一趟市體校，想要搞清楚兒子到底有沒有打乒乓球的天賦，最終的檢驗結果是“沒有”。

然后父母就不允許他打球了，因為“任何不能當做專業來培養的興趣愛好都叫做玩物喪志”，這句話是高飛他爸爸高天賦的經典名言，據說是自創的，在創造出來之后就被高飛的母親張琴瑟奉為圭臬。

從這個細節可以看出高飛的父母其實是很恩愛的，家庭關系和睦導致的后果是高飛的性格很陽光向上，壞處是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斗不過團結一心的父母兩人。

畢竟單打怎么可能打得過混合雙打？

好在還有爺爺偶爾幫忙掩護一下，所以，大概也可以算是男子雙打vs混合雙打？

高飛其實很聰明，成績也還不錯，小學生的家庭作業并不繁重，他用了一個半小時就趕工完畢，發現父母還沒回來，就先不急著睡覺，溜到爺爺房間里聊會兒天。

“爺爺，再給我講講你當年的故事吧。”高飛道。

爺爺點點頭，身子往后一躺，擺出舒適的姿勢，先是嘆了口氣，仿佛醞釀氣氛，隨后語氣里便多了幾分追憶往昔的感慨情緒，悠然道：“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情啦……乖孫子你絕對想不到，爺爺當初可是和傳說中的世界乒乓第一人當過幾年的隊友呢……”

人老了就喜歡回憶，尤其是當年的輝煌事跡，但高飛的爺爺說的那些事情太過玄乎，以至于高飛一直覺得爺爺是在吹牛，要么就是年紀大了腦子糊涂了，把聽到過的別人的事跡安到了自己身上。

“乒乓球有著一百六十多年的歷史，咱們華國乒乓球也有八十多年的歷史，這么漫長的歲月啊，也就誕生了這么一個人，真正的空前絕后，天下無敵啊，傳說中全世界唯一的一個三圈大滿貫啊，你說這種人，算不算乒乓之神？”

高飛配合的點頭：“算，必須算。”

“可就是這個神一樣的男人，當年剛入行的時候，還曾經是我在市隊的后輩呢，后來我跟他一起打職業聯賽，有一場球，在最危難的關頭，是我站出來拯救了整個球隊，幫助隊伍拿到了一個寶貴的積分。”

爺爺眼睛已經渾濁了，但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依然有光：“那場球打完之后，評選本場mvp，是我，是爺爺我啊，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場球，這也是我唯一一次跟他在職業賽場上并肩作戰。”

高飛聽得悠然神往，隨后猛然驚覺這是爺爺在意淫，他順著爺爺的話頭問道：“那他怎么評價您的呢？那場球既然這么重要，打完之后他有沒有感謝您呢？”

“有的。”爺爺肯定的點頭：“他當時沒有親口跟我說感謝，因為大家都是好朋友嘛，說這種話太矯情了，但他接受電視臺采訪的時候專門提到了我，當時有一首歌很紅，他引用了里面的一句歌詞。”

“什么歌詞？”高飛問。

他其實已經聽爺爺說過很多遍了，都會背了，但他還是喜歡聽，因為他很希望真的能夠經歷爺爺所講述的那樣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看到那么多超級超級厲害的高手當著全世界球迷的面揮灑汗水，斗智斗勇，奮勇拼殺。

只要想想他都覺得熱血沸騰。

他也想像那個男人一樣。

可惜爺爺說的那個人擁有天下無雙的天賦，而自己卻半點天賦都沒有，明明自己跟張行是差不多時間學習乒乓球的，可張行現在已經這么厲害了，自己卻還誰都打不過。

當然了，他也有值得驕傲的地方，他天天逃課打球，學習成績卻還不錯，而張行天天認真上課，成績卻一塌糊涂。

大家都是有天賦的，只是天賦點在了不同的地方。

高飛覺得自己的天賦點錯了，他很想跟張行換一下，并且他猜測，張行應該也愿意跟他換。

因為張行真的不喜歡打乒乓球，只是被自己拉著，沒辦法而已。

他想到這里有些難受，而爺爺卻正說到關鍵之處：“那句歌詞是，誰說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他當時親口對記者說，一場球的勝利，很多時候真正做出貢獻的人，是普通球迷看不見的，因為這個人站在光芒之外，他又說，但是這種人在有些比賽中做出的貢獻，其實比隊伍里的王牌選手更大。”

爺爺頓了頓，很肅穆，道：“比如說，我。”

爺爺說完這句話等著乖孫子捧哏，但等了一會兒卻沒聽到動靜，他戴上老花鏡看了一眼，才發現乖孫子在那里出神。

“爺爺，您說，我是不是真的不應該再打下去了？”高飛問道：“爸媽都說我是浪費時間呢，打來打去，又打不出頭。”

“怎么能是浪費時間呢？”爺爺瞪了他一眼：“我剛剛給你講的故事你沒聽懂嗎？哪怕是爺爺這種資質平庸的人，一樣可以發光的啊。”

他重復了一遍剛才說過的歌詞，用來反問高飛：“誰說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也對哦。”高飛天生就不愛多想，他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哈”的一笑，站起來用力拍了下手：“誰說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誰說有天賦的人才能打好乒乓球？”

爺爺笑瞇瞇的看著他：“誰敢說我們家小飛沒有天賦？”

“我，高飛。”高飛彎起胳膊，這陣子他打球打得很瘋，明顯感覺右臂變得比左臂更有力，似乎還變粗了，肱二頭肌很輕松的隆了起來，于是他一只手指著頭頂，一只手指著地板，開始發神經：“在這里對燈發誓，我就算沒有極速、沒有怪力、沒有鷹眼、沒有鐵人，什么天賦都沒有，我一樣能打乒乓球，而且還要打職業，打進世界賽，拿下世界冠軍！我要做……乒乓之神！”

這一番話吼出來，高飛只覺熱血沸騰，恨不得摸黑再去大戰三百回合。

然而樓下卻響起了一聲怒吼：“高飛你個苕貨，大半夜滴嚎么斯嚎，老子上來挎死你！”

這是方言男聲版。

隨后是一個更尖銳些的聲音傳來：“我跟你爸爸辛辛苦苦在外面忙，你就大半夜的在屋里頭發瘋，高天賦，你說你兒子是不是好久沒挨過打了？”

這是普通話女聲版。

高飛驚得渾身一抖，頭皮發麻，剛剛的萬丈雄心頓時化為烏有。

好闊怕，老爸老媽怎么剛好趕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他飛快的竄出爺爺房間，沿著樓梯往下溜，一邊溜一邊討饒：“別罵了別罵了，已經知道錯了，馬上就去睡了，晚安。”

“吧唧”，高飛關上了自己小房間的門。

“啪嗒”，高飛關上了小房間的燈。

他用最快的速度脫衣上床，縮在秋日的薄被子里瑟瑟發抖。

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黑暗中兩雙眼睛在門口沉默的盯著正裹著被子裝睡的高飛，盯了許久，兩雙目光終于退卻，房門被人從外面輕輕關上。

高飛年紀小，精神一松懈下來立刻就進入了夢鄉。

所以他不知道，父母在幫他關上房門后，就一起上了樓，打算找爺爺聊一聊。

（先說好啊，這玩意就是寫著玩的，純當做新書出來之前空窗期的娛樂，并不會正式寫完，大家看個樂呵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