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貴！”

怒吼炸得墻面顫抖，十幾張飯桌上的碗筷叮叮咣咣亂顫亂響，幾十名客人嚇得全都停住手里的筷子。有的還被嗆到，面條從鼻孔里噴出來，有的被嘴里的清湯哽住喉嚨。

全都不敢亂動，瞪著這個由圓球組成的胖子。

胖子大概五十幾，皮膚白得好像豆腐，上面一層光澤不知道是護膚霜還是汗油。他的腦袋是圓的，身體是圓的，胳膊是圓的，手臂是圓的，手掌是圓的，手指每一節都是圓的，大腿是圓的，小腿是圓的，連鞋子也是圓的。

胖子吃力地睜開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雙眼，瞪著旅館門口。

小貴不敢亂動，保持住抬起來還沒有踏下去的腳，和擺動到一半的手臂，如果呼吸也可以停止他希望現在馬上就停止。

客人的視線刷的全都移動到小貴身上，真是標準的人體模型，我是說骨架模型。只可惜年紀只有十四十五歲，發育還沒結束。不然真可以拿到教室去，同學們都安靜，看看，這個叫肋骨，這個叫鎖骨，這個叫脊椎骨，……

胖子慌忙松開臉部肌肉，恢復笑瞇瞇的和藹，對客人點頭哈腰，這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不論是他的身材還是他的身份都是高難度的：“不好意思，各位，嘿嘿?！?/p>

客人都發出一片噓聲。

“搞什么，大呼小叫的?！?/p>

“影響老子用餐?！?/p>

“真是的，我這身衣服可花不少錢呢，差點被湯濺到了。”

……

胖子一頓道歉過后才瞇開眼睛，狠狠瞪一眼小貴，咬著肥厚的嘴唇低聲詛咒：“給老子滾過來。”

小貴的手腳終于動起來，他一直保持那個動作紋絲不動實在了不起。

他低著頭跟在圓球后面，鉆進旅館里面。

圓球的氣管一定也是肥肥的，讓呼吸呼哧呼哧地響，瞪著米粒一樣小的雙眼，圓乎乎的手指光滑光滑地指著他的鼻子：“你他媽在干什么？”

小貴吃的東西好像全都長在眼睛上了，他的眼睛很大，像一只ET，不解地看著圓球：“老板，今天我只上白天班啊，明天才是夜班，我到點了?！?/p>

吱，圓球捏著他的耳朵，像門把一樣扭動：“你看看你洗的碗，別人用洗潔精洗碗，你是用屎來洗碗的嗎？給我重新洗一遍，什時候洗完了什么時候再回去，不，給我洗十遍，每一只勺子每一雙筷子每一只碗每一張碟子都要洗十遍，再有一粒不明殘留物我就塞進你的屁眼里，然后你明天就不用再來了，以后都不用再來了?！?/p>

圓球松開他的耳朵，那只耳朵被調戲的少女一樣噗嗤紅了，胖子揮手，不愿意再看到他：“滾，快滾，快點滾，快他媽滾?！?/p>

小貴的五官慢慢擠在一起，變成一個哭喪的表情：“老板……。”

圓球一直用手擋著自己的視線以免看到他，手掌揮動：“快滾，做完事不要讓我看到你，你這種小不點除了我沒人收你做工，你還不認真做事，忘了當初是誰愿意收你了嗎，好好珍惜，小子，能在天界立足你該自豪了?！?/p>

小貴垂頭喪氣：“是，老板?！?/p>

等圓球出去點頭哈腰之后，小貴才嘆氣：“哎，我真是沒用，連洗碗都洗不好。”

他面前的洗碗池里，堆滿了沒有洗過的碗，他的臉皮微微抽搐：“這不是我洗過的，你……叫我加班就明說，反正我也要不到加班費。”

嘩啦啦，這副還沒結束發育的骨架子開始洗碗。

旅館一樓二樓都是餐廳，歡鬧的吵雜聲轟隆隆的，堪比擾民的公路施工。一直到天都黑漆漆餐廳里依舊轟隆隆，客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醉了一批又一批，打架也打了一批又一批。

不會停的，每一天每一夜都不會停的，人和人在一起除了吃就打架，這就是生活。

大概都夜里12點了吧，小貴那副快要散架的骷髏架子搖搖晃晃爬上三樓，一直往上爬，來到樓頂，一抹微笑取代了圓球給他的疲憊和憋屈。

這間旅館有十幾層，在天界不是最高的樓，比它高的樓多了去，從樓頂就能看到那些比它高的。樓底下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燈光一片通明，把夜空都照得嬌媚地粉紅。街區一片連著一片，平鋪在夜空下，不見盡頭，沒吹牛逼，真的不見盡頭。

因為這里是天界啊。

高樓林立，幾十層，上百層的都有，看過去天界宛若一片森林，惹人害怕，不知道從這片森林里會不會撲出掠食者把你給吃了，骨頭都不吐。

但，這也正是天界吸引人的地方。

天界，這個世界上最繁華的地區。

每一次在樓頂遠眺不見盡頭的天界小貴就又充滿了希望和信心，以及干勁，他雙眼吸過毒一樣一片癡迷，渴望地看著這片不見盡頭的人間森林。

這是一片充滿機遇的森林，你的機遇，別人的機遇，有時別人是你的機遇，有時你是別人的機遇，很奇妙的地方，充滿了魅力，充滿了誘惑力，比美女更加誘人，讓人無法抗拒。

夜風在十幾層高樓上輕撫，差點沒把小貴給摸倒了，讓他搖搖晃晃的，這能怪輕風嗎，人家又不知道他站都站不穩。

小貴來到樓頂的邊緣，微笑的臉停下。

樓頂不只有他一個，還有另外一個人比他早上來，坐在樓頂邊上，雙腿懸在空中愜意地晃著。這個人轉過頭，看他一眼，點點頭，示意你好。

小貴看得呆住，心里贊嘆：“是他，今天才住宿的大哥哥，我長大了也要像他一樣強壯高大，不要求跟他一樣帥得無可挑剔，但至少外表看起來有他一半的沉穩沉著?！?/p>

也許是對方的友好，小貴鼓起勇氣，來到他身邊。見到他雙腿懸在高空，屁股坐在樓邊，被嚇了一跳：“你……要小心啊?！?/p>

這個人點點頭，似乎對他不感興趣。

但沒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可能小貴本來就是人畜無害。不，這么說不對，應該說小貴是人畜都可害他，所以這個人壓根不排斥他，你警惕一只手指一戳就死的小螞蟻意義何在？

小貴再鼓起勇氣，不住欣賞這個人的完美無缺：“我叫……我叫……小貴，你好?！?/p>

這個人點點頭，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跟他交談的意思，只是看著不見盡頭的天界。

小貴有一種驕傲：“它很美吧？世界上最繁華的地區，天界?！?/p>

這個人似乎露出不屑，不明顯，嘴角只是淡淡一笑，而且好像還微微搖了一下頭，可能他的家鄉這樣繁華的地方多得是吧。

小貴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坐下，但不敢像他那樣把腿懸在空中，也癡迷地看著燈火輝煌的天界，充滿了幻想和夢想：“這里是我的夢想，我就是為了夢想才來到天界的?！?/p>

這個人回頭看他一眼，有點不信，拿出本子，刷刷寫了幾個字：“你？一個人來？你是外來打工的？你才多大？”

這不是童工嗎？

小貴驚訝：“你……不能說話嗎？”

這個人點點頭，繼續寫字：“我叫翟離星。”

小貴驚訝地看著他：“好奇怪的名字?！?/p>

人也是，沒想到他是一個啞巴，否則真的是無可挑剔，到哪里都會有女孩子喜歡的吧。像這種人天生不需要努力的，會有人過來送錢，每天擺擺POSE就行了，有時候不小心放個屁都有人拿去賣錢。

不過老天總是這么公平，不會讓你擁有全部，否則那樣你不就是老天了嗎？你還需要老天來干什么？你根本已經無法無天了啊。

翟離星并不介意，其實這個名字在地球很普通的吧，他不記得地球的太多事，記得也是模糊不確定的。比如這個天界，無邊無際的一片燈火輝煌，在地球上其實應該有很多吧，記得好像地球對城市還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線，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線。

他不記得太多了，只是對天界這個名字感到無力吐槽：“這么酷炫狂拽的名字，我的媽呀，我還以為我穿越到修仙世界了，別告訴我還有仙界神界什么的，狗屎的一批。”

無聊。

雖然這一天極度不開心，但只要看見天界小貴每一次都能原地滿狀態復活，打了雞血一樣?，F在又見到一個堪稱人類最完美的標本的大哥哥，他覺得這是上天的恩賜。這是一種暗示，一種隱晦的鼓勵，鼓勵他不要放棄，暗示他夢想終究會實現，只要你不放棄明天可能就會實現了。

你再看看這燈火輝煌的天界，這將是你的世界，以后它就是你的。

小貴斗志又升起來，整個人振奮，吸毒一樣雙眼癡迷地看著那片燈火和喧囂：“天界本地人幾乎只占了0.1%，剩下都是外地人，都是為了夢想而來的人，我也是這99.9%中的一個，現在還很渺小，但終有一天我會實現我的夢想?！?/p>

翟離星本來不想理他，看他斗志昂揚充滿夢想，不自禁有點妒忌。因為自己已經是個死人，沒有過去和未來，在這個異世界中也沒有他這個年紀的青春活力。

就寫了一行字：“你的夢想？”

小貴很意外他感興趣，激動起來，似乎很久沒有人這么跟他談話聊天了，一直孤獨生活的樣子，瞪大眼睛點頭：“嗯，我想要去天之領域，我想要得到凈化，我想要成為天從者，天界99.9%的外地人都是沖這個夢想才來天界的?！?/p>

翟離星愣住，還以為他說奮斗、努力、創業、賺錢、買房、買車、娶老婆、生個兒子，不是兒子那就打掉再生直到是兒子為止。

小貴似乎已經受不了自己的夢想了，感覺自己正在接受天之領域的凈化：“天界是天之領域的外圍圈，緊挨著天之領域，跨一步就到天之領域，如果不是這樣沒有人會來天界這種地方?！?/p>

翟離星于心不忍。

你是不凈者，小子，能被凈化成為天之領域的子民是你的幻想并不是夢想，那不是你奮斗的人生目標。但是，人，總是要有不現實的東西頂著現實才能不去看現實自我美化現實讓自己在現實中活下去，因為人很脆弱。

但確實，天界這個挨著天之領域的外圍圈完全依賴于天之領域這四個字才成為這個世界上最繁華的地方，如果不是天之領域估計連鳥都不愿意在這拉一泡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