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乃是個是非之地,成天路過的鬼魂沒有上千,也有成百。溪風又素來膽小,每逢夜里便要大呼小叫得跑到我這里來睡,原本我才恢復法力,要好好休息才是,可被他這樣一來二去,反倒被折騰得七顛八倒,沒有一點好氣色。
可嘆我這個天神當得太清貧,隨身也沒有個趁手的法器,不得已只好走一趟九重天,朝靈寶老君討一個護身法器。可顧忌著大哥和靈寶老君的誤會,至于這怎么個討法,實在讓我有些為難。
正苦惱著,不知覺便行到了南天門。守門的小將們個個恪守本職,見了我也只是微微施禮,便又如木頭般站的筆直。
我看了一圈,未見到陸吾的身影,忽然忍不住暗笑,想來昆侖的那位客人當真是厲害,就連陸吾也抽不出身,來照料南天門,這些日子只怕有他忙的了。想到這里,本還有些急躁的心,頓時輕松了幾分。
正暗自高興,忽覺得幾個身影自面前經過,好在自己反應快,不然一頭撞上,又該被人將我笑話成是個冒失的天神。不過,這等事就算發生也絕不是一人之過,我行走也不快,要是真得撞上了,也正說明對方走路也是不大專心。
故而這樣想著,心生好奇,抬眼就瞧見幾個神君仙子結伴而行,有說有笑的朝著一個方向行去,其中不乏有位女仙嗓門大了些,說出的話不偏不倚地鉆進了我的耳朵。我想既然人家都不避諱,便大膽的聽了。
女仙說道:“你說太陰星君前日才過壽誕,今兒又急設酒宴,就算饞酒也不至此罷?”
另有神君回道:“我也不知是此為哪般,只聽聞太陽星君也在蓮池邊設了酒席,這老兩口也不知又是在鬧什么別扭,同時設宴,又廣發請帖,可憐了咱們這眾小仙,去哪邊不去哪邊,全是得罪不起。”
他們邊走邊說,莫約是趕著去赴宴,走得實在快了些,我卻因聽得一頭霧水,好奇心使然也緊追了兩步。豈料自那群白衣飄飄的仙人里,一人忽得回過頭,眼神恰巧迎上鬼鬼祟祟偷聽的我,我起先還有些尷尬,但看清朝我回首的神君竟然是羽珩時,便松了一口氣。
羽珩故意放慢了幾步,與我并肩同行,他低頭與我道:“你怎么又擅離忘川,天帝若知道,你又該沒好果子吃了。”
我不在意道:“誰說守山天神就一定要寸步不離地守著自己的地界,陸吾還不是一樣,常常不在山上。”
羽珩無奈地搖搖頭道:“你兩豈是一回事。”
我笑著說道:“是不是一回事兒,與我何干,我上天也是有事要辦。”
羽珩似很不相信的瞧著我,問道:“你能有何事?”
我擺了擺手,招呼他附耳過來,他腦袋朝我歪了歪,我便將溪風的事悄悄說與他聽,他甚是驚詫地問我:“此事當真?”
我奇怪他為何如此問,便道:“又是不稀奇事,有什么不能當真的。在凡世云游的仙家,不也常有收凡人子弟的先例么,只不過,凡人受慧根和壽命影響,能學去所教的兩成就算不錯的了。”
羽珩不以為然道:“可人家收凡人子弟是為了授予道法。”
我辯解道:“我雖然是出于同情,可我也能授予道法啊。”說到這里我才察覺出他又藐視我的意思,便很生氣道:“怎么?這么看不起我啊?”
羽珩連忙擺手道:“豈敢,豈敢,只是你自己也說了,你也能授予道法,還何需法器護身呢?法器雖用時方便,可遠沒有自身法力靈便,與其賜予法器,不如教他自保,豈不是更穩妥?”
他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可我總覺得他繞來繞去甚是奇怪,對他說道:“你好生奇怪,我不過是來討個法器護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費這么多口舌饒來繞去地說服我,不會是不愿我將法器送給凡人罷。”
我如此質疑,羽珩卻全然不動怒,他說道:“我好歹幾百年前也是凡人,又怎會妒忌凡人,我只是擔心法器落入凡世,反倒易招惹妖鬼爭搶,屆時究竟是護身還是招災就兩說了。再說了,靈寶老君倔強得很,你這般直言不諱,只怕討好不了這個老頑固。”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發愁,看來今天我是白跑一趟了。”
惆悵之余本已有意打消討法器地念頭,正準備離去,豈料羽珩忽然拉住我,說道:“既然來了,這九重天的熱鬧你不打算去看看?”
“熱鬧?”我頓時想起方才偷聽來的那些話,忽然又來了興致問道:“究竟是什么熱鬧。”
羽珩悠悠道:“自然是太陰太陽兩位星君的酒筵了。”
太陰星君和太陽星君乃是九重天公認地最不可理喻的神仙眷侶,別家神仙眷侶打情罵俏是情趣。而這兩口子是真槍實戰地打。一千年前,那時我還在九重天當值,太陰星君就因太陽星君在宴會中喝多了,多看了一眼我座下的百靈鳥,而大發雷霆,兩人在我的神殿里大戰了一天一夜,險些讓我無家可歸,而百靈鳥也因嚇得不輕,倒現在見了太陰星君還是要繞著走。
不僅如此,每每當大家以為二人就要過不下去的時候,他們卻又莫名的和好如初。雖然回回大家總是被兩位星君弄得頭暈腦脹,可也幾萬年過去了,該習慣的也習慣了,就連天帝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于他們的事能不插手,也絕不主動招惹。
只是這次我很好奇,畢竟每回他們鬧出來的動靜都不小,這次他們反而并未大動干戈。我便問羽珩:“自打他們兩位星君住到了一個屋檐下,就從未消停過,這次又是為了什么?”
羽珩道:“究其根源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他二老在吵架時,度厄星君就在其旁,可見他們吵得那般兇烈也未曾出言幫腔,太陰娘娘就取笑起太陽星君說他活了幾萬年,來個真心的朋友都沒有。太陽星君豈是輕易服軟的人,兩人便下了賭約,各辦場酒筵,誰去得朋友多,就算誰贏。”
我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沒想到這老兩口,一起過了這么多年,還如小孩子過家家般幼稚。
我問羽珩道:“那你這是要去哪邊?”
羽珩無奈道:“我那邊都不想去,可奈何度厄星君邀我同往,也只能硬著頭皮去赴太陽星君的場了。”
我本來并不貪酒,可話說到此,忽得靈光乍現,心想這不正是個好機會么,我萬萬不能錯過,便問羽珩道:“你可知靈寶老君會去哪邊?”
羽珩想了想,老實說道:“太陽星君與其是幾萬年的老朋友,該不會不賣他這個面子。”
我拿扇子拍了拍手,大喜道:“甚好,甚好,太陽星君的酒筵也帶我去罷。”
羽珩本就有意帶我去,便很爽快地答應了,只是臨去前,問我:“你打聽靈寶老君,莫不是要做什么出格的事罷?”
我安撫他道:“放心,我不會在闖禍了。我只是記起靈寶老君最貪酒,還偏偏不勝酒力,我便想著待他喝多了,想辦法討個法器。”
羽珩無奈地搖搖頭說道:“你還真是執著,也罷,只是你需答應我,老君若是醉酒也不肯給,你不許強求。”
我笑呵呵點頭稱是。
不得不說太陽星君確實是個豁達的神仙,酒筵開在蓮池旁,水霧茵茵,芳香飄隱,意境美不勝收不說,連各各席上地酒杯也甚有來頭。我與羽珩找了一圈,未見度厄星君,便隨意先找了一個不大起眼的地方。我方坐下,就被席上那只通剔光華杯給吸引,我急忙拿起它放在手里把玩,據說此乃五彩神玉所造,它會因時因地因人而變幻出各種不同的顏色。據說天地間只有三個,其中一個還是有瑕疵的,杯沿上有一條裂痕,而此杯我看了好久,竟是完好無損,實屬難得的惜物。沒想到這么一個不起眼的位置,用得都是這等稀罕物,那其他席坐的酒杯我還了得。
我摩擦著手里的杯子,甚是稀罕,這杯子放在我手上是雪白色,放在席上是昏黃色,放在羽珩手里是墨青色,我舉著杯子高興的到處轉,羽珩卻擔驚受怕地跟在我身后,囑咐我慢點別摔著。就在我拿著杯子正玩得起勁,忽聞身后有人叫我。
“阿卿?”
我回首見是度厄星君,很高興地將杯子遞給他,他拿在手里,杯子竟變得血紅血紅,甚是好看。我看得杯子幾乎是出神了,豈料度厄星君并不為所動,他將杯子隨手放在一旁,雙手放在我的肩上,問道:“阿卿,你的傷可全好了?”
我被他這么一問,乍聽有些莫名其妙,后仔細想想才明白過來,便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度厄星君,你...都知道了?”
度厄感嘆道:“就算我再失職,這命格如此大的變動,我也該有所察覺,畢竟那嵩明活脫脫少了二十年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