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夏銀的秘密通話，讓顧寒知道了那個女人離開的秘密。
顧寒經常偷偷注視著她，很難想象這個女人居然到現在還沒有崩潰。
不過，應該也離崩潰不遠了。
顧寒從今早上就發現，李俊凡坐在梳妝臺前，鏡中的她沒有一絲表情，機械般的往臉上涂抹化妝品。
過了一會兒，她咧了咧嘴，但并沒有出現往日和煦的微笑，她的眼皮開始微微地顫抖，淚花在眼眶里打轉。
她趕緊合上眼，深吸一口氣，兩根食指舉起，戳在嘴角兩邊，稍微用力，臉上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但手一放下，笑容又消失了。
顧寒無聲地走到李俊凡的身后，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李俊凡一愣，臉色好看了一些，嘴角終于有了弧度，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小聲說了句“我沒事”。
她的聲音極其沙啞，因為昨晚抱著顧寒哭了半天。
今天又要去上班。
這就是成年人的悲哀，無論身負多大的悲傷，第二天都得藏起悲傷去工作。
李俊發不再微笑了。
今天天氣驟降，風雪交加，坐公交車的人多了兩倍。
一身臃腫的李俊凡擠在車廂里，前面是一個外出的大媽，一身濃重的香水味，熏得人想吐，左邊是膚色黝黑的農民工，手舉起握著拉環，露出的腋下散發出異樣的味道。
而李俊凡在其中面無表情，今早為了保暖，她穿得很多，汗衫秋衣毛衣，還有一大件羽絨服，她幾乎無法動彈。
突然她的左腋下有微微的刺痛感，也不是很疼，感覺就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于是她努力想去撓一下。
但她現在連伸手都困難，前邊的大媽不知為啥突然開始叫嚷，聲音糟鬧。
刺痛感更重了，但一想到自己想要檢查，就必須脫掉所有衣服！
李俊凡討厭冬天！
也討厭自己的工作，這么冷的天，她只想躲在家里，陪陪男孩。
她討厭這車上的所有人！吵鬧！喧囂！
天！就不能安靜一下么！
李俊凡抿著嘴唇，偏頭，閉眼，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仿佛連車里的空氣都難以呼吸！
上車的人越來越多。
又有一個大媽擠了上來，但人已經無法往里再走，無法給她讓出位置。
于是這個老女人就站在門口，司機無法關門，也無法開車。
有幾個年輕人勸她等下一趟，但大媽尖刻地叫喊著，說：“為什么不讓里邊的人走走！”
居然還有人開始掏出手機錄像！
錄下這操蛋的社會？
艸！
李俊凡在心里罵了一聲。
她再也無法忍受了，于是一邊說著“麻煩讓讓”，一邊努力地擠開人群下車，哪怕現在距離學校還有兩三個站的距離。
但現在哪怕就快遲到，哪怕外邊冷得要死，李俊凡也不想再回到車上。
幸好今天早上沒有她的課，所以就算遲到，也沒人說她。
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一個滿腔熱血的年輕老師，逐漸老去罷了。
易安很擔心她的狀態，但李俊凡卻始終說自己沒事，然后隨手抱了本書就去上課。
課堂里嘰嘰喳喳，李俊凡走進去，也沒有心情維持紀律。
讓他們拿出上次的試卷，自顧自地便開始講了起來。
快期末考試了，她有些著急，語速稍微快了些。
底下有人在叫喚“慢點慢點”。
但除了這些，還有更多的人在說話，而且一無人維持紀律，底下的學生就越放縱，吵鬧聲越來越大。
李俊凡在上邊講著，學生們在下邊吵。
所以她一直所做的有什么意義，這群人，真的值得拯救嗎？
低聲叫了句“安靜”，于是安靜了一會兒，但當她繼續講卷子時，底下又吵了起來。
像是有蒼蠅，數以萬計的蒼蠅在叫，“嗡嗡嗡”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從講臺下壓上來。
蓋住了她沙啞的講課聲。
一切都面臨崩潰。
忍不住，李俊凡沉默了一會兒，緊接著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怒吼著：“你們吵夠了么！”
聲音大到隔壁都聽見。
學生們瞬間安靜下來，一個二個瞪著眼睛，看向自己的老師，表情懵懂。
李俊凡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但她現在說不出一句話，她的嗓子痛得要命，同時一陣陣地疲憊感襲了上來。
“課代表，上來把答案抄一下。”
說完這句話，她奪門而出，不愿再回。
回到無人的辦公室里，李俊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呆滯，臉朝向窗外。
李俊凡突然意識到什么。
那么多年來，她從未遲到，也從未在課上怒吼，她只是個老師，自我陶醉在名為拯救的假象之中，每天在講臺上表演，像個小丑，每天失敗著，不停失敗著，她無法拯救自己的母親，也無法拯救那些孩子，她讓他們失望，也讓自己失望。
在這個難熬的一天中，李俊凡就這樣坐著，一直到午后。
今天沒有陽光，風雪在外面肆虐，辦公室室里的每個人都很沉默，氣氛壓抑的可怕。
到了飯點，這些人同時起身，招呼著每個人去吃飯。
李俊凡拒絕了他們，也包括易安。
她想一個人靜靜，看看外邊灰白的天空。
但就是這種時刻，卻偏生會有人打擾。
辦公室的門開了，李俊發抬頭，看見自己的學生蘇牧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本筆記本。
“李，李老師。”蘇牧縮著肩膀，弱弱地站在門口。
李俊發看著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嗯，進來吧。”
蘇牧點點頭，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我，我寫了點東西，想給你看看。”
“好呀，”李俊發招招手，“我一直覺得你寫作寫得不錯。”
“謝，謝謝老師。”蘇牧的表情更激動了，雙手將自己的筆記本遞上。
李俊凡接過，打開，一頁一頁地翻開來看，時不時點點頭。
“嗯，寫得不錯，你很有才華。”李俊凡的臉上有了笑意，“你從小就愛寫東西么？”
“是，是的。”
李俊凡繼續低頭觀看，但越翻到后邊，她的表情開始不對勁了，甚至開始，有些惶恐。
蘇牧的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
氣氛有些尷尬起來。
良久，李俊凡開口了：“告訴我，蘇牧，你是怎么看我的。”
蘇牧的臉驟然一紅，緊張地嘴皮都開始顫抖：”我，我，我覺得老師你，很漂亮，又溫柔......“
“但你沒想過我背后的樣子，你其實根本不了解我。”李俊凡打斷了他，語氣輕柔，像是在安撫暴躁的小貓，“如果你平常感到困惑，你可以去找找易安老師，她是我們的心理輔導老師。”
“我不需要心理輔導！”蘇牧急切地低吼，“我想要的是老師你！是你認可了我！”
“抱歉，蘇牧......”李俊凡有些無奈，但她又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么不耐煩。
“求求你了老師，別拒絕我，我求你了！”蘇牧咬著嘴唇，眼淚流了下來，
他走近李俊凡，整個人壓了過去：“我喜歡你！”
像是回憶起不好的畫面，女老師的臉色驟然鐵青，她趕緊站起后退，用手摁住了蘇牧的肩膀。
“抱歉。”緊接著搖頭，態度決絕。
辦公室的門被猛然打開，一個吃完飯的男老師走了進來。
“李老師，我給你帶了點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