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幾個小輩去玩。

長輩們各找事兒做，偶爾聽見小輩們在房間里尖叫，然后各自相視一笑，無奈搖頭。

小舅子和三姨正在下象棋，老式的大屁股型電視機正在播放新聞。

當今天子又接見了誰誰誰。

鷹國嚴厲譴責華國的行為。

這臺電視時好幾年前，兄弟姐妹們湊錢帶回來的，那時候村子里都沒有幾臺電視，于是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有串門的。

外婆去弄豬食，準備喂豬，弄豬食的機器“隆隆”地響著。

大姨和夏母一邊洗碗，一邊嘮嗑。

一直低著身子，大姨的腰也開始一陣一陣地酸痛，她放下抹布，直起身子，手杵著后腰休息，眼光望向客廳。

看著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在下棋，她微微笑著。

“話說以前都是小弟和爸爸在下，然后小妹在旁邊看著，然后跑去指點小弟?！贝笠陶f，“也就他倆上過學，所以會下棋?！?/p>

“嗯，他們倆可下不過爸爸，自己這邊還經常鬧內訌。”夏母說著，把大姨洗好的盤子往清水里一涮，然后直接擺在籃子上，水珠直往下落。

大姨不由一笑，搖起頭來：“不過爸也老讓著他們倆，讓他們悔棋，結果那倆贏了還瞎嘚瑟?！?/p>

“嗯，爸媽總是最疼他們兩個最小的。”夏母毫不在意地說了一句。

大姨一呆，想要反駁，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最終只能沉默。

碗和盤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注視著盆里的幾雙筷子，大姨心里突然想到。

今天是這家里，這一年用筷子最多的時候吧。

哦，對了，還有葬禮請村里吃飯的時候也很多。

也不知道媽買那么多筷子，到底是準備前者還是后者。

此刻天已經黑了下去，外邊大門“咯嘰”的響，老太肩上扛著扁擔走了進來，黃毛的狗和雙馬尾的小姑娘圍著她打轉。

“外婆，我想要小豬?！毙∨偢馄湃ヘi圈看了小豬，現在被迷上了。

老人被她逗得一直在笑，跟朵花似的。

“啊是是是，等過完年，外婆就挑一只，讓小寶抱回去?！崩先藵M臉地寵溺。

夏母和大姨也被這一幕吸引，目光移動不開。

“媽咋還不把那豬賣了啊，整天出去割豬食，喂豬，累得要死，”夏母有些不滿，“她和爸爸都是，忙了一輩子，閑不下來。”

“媽是怕我們回來沒吃的，”大姨笑道，“每年殺頭豬，然后新鮮肉分給我們，過完年帶回去，剩下的腌好留著，等孫子放假回來，有的吃，雞蛋也是，豆腐也是，每年回來帶一堆東西，回去又帶一堆東西的。”

“哦。”

夏母沒有再說話，這她知道，雖然不回家，但母親總是會讓老三和小弟帶給她。

她已經很多年沒回來，卻發現這里的變化很大，大到自己都認不出的地步，可有些東西，卻固執地始終保持不變。

比如她的父母。

很多人家都建起了小樓房，貼上潔白的瓷磚，大院子拿鐵欄桿圍上，電視機的聲音開得震天響，恨不得全村都聽見。

也只有自己這家，還是黃土圍墻，青磚尖頂的大木房，老電視機燈光幽暗，時不時閃雪花。

別人家年紀大的老人，很多都沒怎么種田了，在家幫著帶孩子，沒事打打麻將，外出打工的兒女們每個月打點錢回來補貼家用，就這樣頤養天年。

也只有自己這家，幾畝田地圍著老房子，里頭種上青菜小蔥和圓白菜，每天吃飯還得現采，遠處還有幾畝梯田，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

自家小弟年年還要抽時間，把店關了，帶著兒子回來掰玉米。

夏母完全搞不懂，這個老人到底想要什么。

雖然腦子里思緒雜亂，但手上卻沒有停。

不知不覺，所有的碗筷都已經洗完，大姨搓搓抹布，開始擦桌子。

夏母突然手足無措，往后一退，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干些什么。

自己太久沒回來，現在卻找不到自己應該在的位置。

大姨瞥了她一眼。

“媽估計已經忙完了，也沒事兒做，你去陪陪她吧?！?/p>

夏母一愣，沒有回答，一臉的擰巴樣。

大姨看見了，無奈地輕嘆，便也沒在說話。

只是聽見老房子開門的聲音。

“唧呀”一聲。

那是放置父親靈位的地方。

不知老人要進去干嘛。

“其實媽一直很想你。”大姨突然開口，卻沒有看自己的妹妹。

夏母渾身一顫，鬧別扭般地撇過頭。

“你自從小銀出生，就沒在回去過，這是你對他們的報復，我知道，”大姨平淡地說，“所以父親去世后，她讓我們別告訴你，這是她對你的報復。”

“......”夏母想開口。

“但家長怎么會真正報復孩子能，到最后還是自己忍不住，舍不得，”大姨打斷了她，“她一直很想你，也很想小銀，爸爸甚至在去世前，還念叨你們的名字?！?/p>

“現在逢年過節了，這種思念成倍的增加，所以又不得不騙你回來，”

夏母的頭深深地低了下去，表情隱藏在黑暗之中，讓人看不清楚。

但她緊握的拳頭卻在止不住地顫抖。

“你不知道，自從爸去世后，媽突然開始信佛，一開始我也不太理解，老勸她別信這些，”大姨擦累了，一屁股坐在馬扎上，看向老房子，“但直到她孫女有次生病，我才真正理解她?！?/p>

說到這兒，大姨抬頭，盯著自己的妹妹，臉色萬般柔和，“什么佛教，道教，上帝，之所以存在，也許是因為當那些父母，發現自己無法為孩子做些什么，發現自己無能為力時，只能急切地去抓住一切東西，為自己的兒女或者親人去祈福?！?/p>

收回目光，大姨忍受腰椎的疼痛，接著擦桌。

只不過這時，她的妹妹已經走了，沒有幫她的忙。

她也沒有責怪。

老房子的門“唧呀”的響起；樓上的房間里，小輩們在打鬧，尖叫；隔壁客廳里，新聞聯播結束的音樂響起。

蔣家的長女，今天很是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