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五十幾年后,封兮陽偶然在梵界的無量群山中再次感覺到她的氣息。他乍驚乍喜,她離他很近,不過幾個山峰,數里之遙。他當機立斷,瞬間移形換位而至,伊人卻又消失了,他有些發急,莫名擔心,雙臂一振,從身體里幻化出三個人影,身量似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容貌與他十分相像,乃是他的藥身童子。
封家家主周身有七十二個藥穴,能開七十二個藥陣,每一個藥陣均由一個藥身童子看守主持,而藥身童子必須由自身精血混以大量藥材煉化。藥陣一開,百里之遙,盡在其操控之下,可生可殺,威力無窮。每一個藥穴的修煉都異常艱難,而且極其耗費靈力。所以能開多少個穴位,和修為境界,靈力強弱,先天悟性息息相關。封家上一任八代家主封棲云,天縱英才,修煉到五萬六千八百歲,周身開二十四藥穴,成為一代英豪,被千古傳頌。
封兮陽一聲低喝:“找!”,三個黃衣的藥身童子倏然消失,梵界的十萬大山中瞬間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然而,她又一次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悵然很久,封家講求隨性,看來確實是他奢求了,三次失之交臂,求而不得,她與他,也許確無這個緣份。
夜涼如水,封兮陽撫摸著玉簫呆立了很久,恍惚間失去了興致,和衣躺到榻上閉目而眠。
明天會是一個艷陽天明月夜么?期待吧!
次日,艷陽高照,天氣晴好。紅豆傷養的差不多了,果斷地一巴掌拍暈可憐巴巴拖著她不放的墨蓮小田田,又大無畏地向雪頂寒峰進發了。
剛走到山下她就發現不對,雪頂寒峰終年刮的大風雪居然停了,陽光明媚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白白的雪原上居然有一行輕淺的痕跡,似小獸尾巴掃出的淺痕,輕淺得幾乎看不出來,然而在這妖界禁地的雪原,除了禁制中的妖獸,再沒有任何生靈存在。紅豆仔仔細細地趴在地上看了一會兒,斷定已經有人先她一步進了山,而且成功了通過了第一道屏障。
她躡手躡腳的悄悄跟上,設置屏障之處竟沒有一絲打斗過的痕跡,這讓她十分驚奇。她知道此地有四只上古兇獸,尋常的大羅仙都不能在它們身上討到半分便宜,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如此輕飄飄的就過去了。她心中竊喜的同時,迤邐而上,不知不覺已至半山,日頭也掛到了中天,此處正是上次害她受傷的石陣,她不敢造次,試探的擲了張靈符過去,半晌,石陣并未移動,空中的雪獅也再沒有顯形。她抓抓腦袋,滿腹狐疑,更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繼續跋涉追蹤。
紅豆身形飄然如靈蝶,從絕壁巖的一塊石頭上跳落,半途中猛的頓住身子,沒想到咫尺之下竟是一片冰湖,淺藍的水面上泛著幽幽鱗光。她凌波站定,并迅速扯住一片飄來的水霧擋在身前,隱在后面小心地觀望。
遠處的冰湖中心,兩只小山一樣的九頭蛟,將三個小小的人影困在其中,四周圍罩著一層厚實的光網結界。
結界中,一舸陣陣頭暈,直覺得天眩地轉。東仙還好一點,伸手扶著兒子。封兮陽單足踏于水面,冰湖沉平如鏡,沒有半分漣漪,冰玉洞簫悠然搭在唇邊,嗚咽的曲調如九天直下。
紅豆“啊”的一聲,差點沒跳出來,竟然是他!三百年前,給她上了人生第一堂艷課,好看到可以迷惑鬼魅精靈的小哥哥!
她細細品聽這曲調,異樣的熟悉親切,正是幾百年來和自己琴來簫往互為知音的那位紅塵知已,想不到竟然是他!!紅豆傻了一會兒,又驚又喜又嘆,不自覺地咬著指頭,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眼繼續看得目不轉睛,原來有些人,便是一動不動地站著,也可以成為一道風景。
封兮陽玉樣的手指輕按著簫身,姿態從容優雅,空靈的音符在空中打著旋,是紅豆從未聽過的曲子,她一邊在心中揣摩品味,一邊仔細記下。這簫曲不同與普通的驅獸曲,更像一種直達某種靈魂深處的音符,在召喚靈魂的同時,似乎還有另一種與靈的共鳴對話。這曲子聽著并不動聽,卻有極強的穿透力,震撼力,直達人心,讓她聽得入迷。
一曲將罷,兩條巨蛟悄然如水,封兮陽揮手撤了結界,回身向紅豆藏身處看看,眼神里是掩飾不住的驚喜。片刻之后才回過神來,對著東仙道:“東叔這下可以放心了?遠古妖獸雖然強悍兇猛,到底靈智不足,看來馭靈之術還是可行駕馭它們的。現在越往山頂禁制越重,一舸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了,你先送他下山吧。黎明之前,我就回來?!?/p>
東仙還要說什么,抬眼間見家主神態輕閑,周身瑞氣盈轉,流風回雪般淡定從容。而自己雖然沒動半分武力,胸中已經氣血翻騰,知道兩人修為相差懸殊,若勉強跟上,最后很有可能會拖累家主,便向封兮陽施了一禮,扶著一舸下了山。
封兮陽目送他們走遠,才轉身上山,只是他身形雖動,神識卻已經來到隱在薄薄水霧后面的紅豆身邊。她的氣息還算平穩,雪頂的禁制對她似乎并沒有生效,她行動的小心翼翼,難道還對他不太相信?
他不敢戳破,怕驚走了她;亦提起著小心,不敢走的太快,怕落下了她;亦不敢走的太慢,怕有突然出現的危險、妖獸。就與她保持在安全距離,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前行。
每到危險之處,他必提前示警,小家伙很機靈,總能第一時間隱藏好。馭靈術對付妖獸十分有效,他幾乎沒費什么力,就可以將其降伏,破除妖王屏障卻不容易,好在天下陣法無出封家藥陣左右,一通百通。這些死物的屏障對他來說不過只是消耗些法力時間罷了。
登頂時月亮已經升起,一路行來紅豆算是開了眼界,對封兮陽佩服得五體投地,興奮得連峰頂的奇寒都忘了。
雪頂寒峰上空空如也,除了幾株玉樹,高低起伏的赤祼巖石,并沒有其它景致,紅豆不敢亂動,伏在樹后四下觀看,只是不知道那稀奇的側盞殘冰蕊到底長成什么樣子?開在什么地方?
封兮陽到是不急,背著手欣賞月色,像是在等什么。圓月如盤輪轉,清冷的光輝柔柔飄灑,雪頂漸次明亮,樹影斜斜歪歪,如鬼似怪,張狂極了。
紅豆正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的時候,突然“嗷”的一聲尖銳狼嚎在身后響起,接著蒼涼悠長的狼嚎從四下里一起回應,此起彼伏,聲震山岳。原本空曠的山頂,已憑空出現了一群巨大的蒼狼。
它們周身的毛如銀霜白雪,根根閃著尖利的寒芒。蒼狼眼中綠光幽幽,如同來自冥界的餓鬼,血盆大口中滿是交錯的狼牙,流著涎液,死死的盯著突如奇來的獵物。
紅豆嚇了一跳,忙從樹后跳了出來,突然覺得腰肢一轉,人已經被封兮陽擄到身后。
“神族小兒,居然敢犯我妖界圣地!”為首的蒼狼王囗吐人言,聲音深沉粗豪,桀驁不馴。
封兮陽掃視一下周圍的群狼,一共十二只,緊緊包圍著他們,從它們站立的不同位置,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合作緊密的團隊。百獸之中,狼最有智慧,它們很少單兵做戰,成群出現時連猛虎都要繞路而行。而且從它們剛剛的一陣狼嚎中看來,馭靈簫音的勝算并不大。
若想攻破它們看來并非易事,紅豆和封兮陽的目光同時落在了為首的蒼狼王身上,擒賊擒王,若先想辦法制服這蒼狼王,那就好辦多了。
封兮陽背靠近紅豆,側頭低聲問道:“剛剛的曲子記得怎么樣?你的鐵簫可有帶著?”
紅豆吐吐舌頭,原來他早就發現自己,也認出了她,卻沒有揭穿。她心虛地掩口咳了一聲,假裝鎮定道:“七七八八,勉強可以試試?!闭f著手上光芒一閃現出了一管鑌鐵長簫,微微一晃,發出一聲嗚咽。
“噯,我們多久沒合奏了?還真有些興奮!”封兮陽語氣輕悄,帶著三分真誠,七分戲謔。
紅豆出生了五百來年,大多時間都在睡覺,雖然后來在凡界中胡混了段時間,長了些閱歷,可真正的架并沒打幾仗。初見上古妖獸時說不怕那是假的,好在她身殘志堅,咬牙堅持了下來,突然又要讓她與一群上古妖狼對陣肉搏,緊張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聽到封兮陽輕松戲謔的語氣,她心里莫名覺得安穩了許多,幾百年的相知相惜,信任和依賴已在無形間深達心底。
兩人背靠背站著,幽咽的簫聲盤旋而起,冰玉與鑌鐵,瑯環與玉漱,粗獷與細膩,漸漸融和升化,越來越默契。狼群不甘被簫聲壓制,奮起反抗,嘯聲悲涼宛轉連綿不絕,一時竟不輸于二人。
月影上移,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封兮陽簫聲一轉,突地收勢,手中長簫化劍,欺身而上,直取蒼狼王,同時用一堵厚實的結界將小家伙罩在其中。
“支持不住叫我,不要逞強?!狈赓怅柕穆曇魪睦呛克簹⒅蟹€穩傳來,異樣踏實親切。
群狼仰天長嘯,抑揚宛轉,如歌如泣。
失去了他的助力,紅豆簫聲一滯,受到不小的沖擊,她初學馭靈術,運用并不熟煉,而且一上來就以一敵十,很快落入下風。馭靈術對狼群的壓制減弱,頓時有幾只健碩的大狼從背后撲向封兮陽,紅豆又急又愧,踏前幾步以簫聲示警。
封兮陽反應極快,聞聲而起,巨狼撲空。本來已經落敗的蒼狼王借機退出戰團,以狼嚎指揮它們機敏地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