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頭,程在天和桃花書生憑虛御風,去尋阿友。二人雖是不知路徑,但沿途問路,程在天又說起血花幫人諸般打扮,追蹤去向,終于得知血花幫地洞的所在。
但去得那里時,只見得一地的狼藉,聞得一片的瓊脂花香,哪里找得到半個人影?忙又往回走,向人陳說阿友的容貌,卻又尋不著。程在天不由得焦急起來,以腳跺地。聽了這響聲,漸漸地身邊一個黑影冒出來。轉頭一看,竟是那只大紅猿。
原來丁平在山洞內一戰,把丁吉所帶人馬殺得一個不剩,被那紅猿在旁瞧得清清楚楚,它終歸是有靈性之物,怎不害怕?一個激靈跳起來,走出洞外去了。
那時丁平正全神與丁吉說話,雖是占盡上風,但想到丁吉詭計多端,如何敢分心理會別的事?因此并未察覺,讓那紅猿走了去。只因程在天也去過那迷香池,身上帶了迷香池的余味,此時正好讓紅猿聞了,才有此一幕。
說時遲那時快,在紅猿的血口撲向程在天的脖頸之時,桃花書生張開桃花扇一隔,正好擋住了。誰曾料想,這看似輕薄無比的紙扇,在紅猿的猛撲下竟是毫無損傷,反倒是這紙扇中暗含的勁力,把紅猿當空彈了出去,摔得鼻青臉腫。
未待程在天發話,書生卻只覺左肩肩頭一軟,已知是中了一箭。回頭一看,竟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童。他右手輕掩衣袖,似是怕被人瞧出什么破綻的樣子。
原本這書生早已練成聽音辨形的本事,若是遠方有箭呼嘯而過,數丈之內便可聽出異狀,更無被射中的可能。但這小童似平常嬉戲般行走,越行越近,以致書生全然不曾提防,待到走到他身旁時,忽地撥開衣袖,暗藏的袖箭便在瞬息之間發出,又如何來得及躲閃?
書生平日慣使右手,因此雖被袖箭射中,倒也并無大礙。他一把抓過那小童的右手,問道:“小小童子,何以也這般歹毒,暗箭傷人?”那童子不應,只是叫道:“輕點,輕點,你弄疼我了。”
書生又問:“你父母都是些什么人?怎的好的不教,卻教你這等暗箭傷人的本事?”此時那童子卻變得嗚嗚咽咽,道:“我沒爹爹媽媽。他們一早就死,死了……”“那是誰教你這等本事?”“姐姐說,我們叫做五……”
話猶未盡,身后卻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高呼:“快閉嘴!”小童一聽這聲音,歡天喜地地叫道:“蕓茹姐姐,你怎的這么快就趕上我了?”
書生往那邊瞧去,果然看見一個青衣翠繡的女子,頭戴青玉簪子,手握一柄短而窄的玉笛,在月光下顯得楚楚動人。書生心頭一動,連肩頭所受之傷,也忘卻了七分。忙上前深深一揖,道:“這位姑娘,不才姓周,人稱桃花書生,這邊有禮了。”
“蕓茹姐姐”答了禮,又睜著似雪般的眼睛瞧著他。瞧遍了,才說道:“公子,適才是彬兒無禮了。他只是小孩子愛耍,見著什么人都要用箭射一下取樂呢。公子傷勢不重罷?”書生原想反問“豈有這等惡劣的喜好?”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忙答道:“回姑娘話,并無大礙。”
這時耳聽得那猿猴的叫聲,便說道:“這孽畜好吸人血,也不是善類。不如讓我今日了結了它!”就要沖上前去。“蕓茹姐姐”卻伸出花枝般的細手,輕拍他的后背。這一下書生全身猶如觸電,立時停住。
只聽得“蕓茹姐姐”溫婉地說道:“公子,這紅猿雖說是秉性不良,終究是世間有靈性之物。我瞧它如此這般,應是腸胃失調所致。不如這樣,我讓它服幾日藥劑,調理腸胃,使其不再嗜血成性,也少殺了一條生靈,如何?”書生頓感驚詫,道:“姑娘,要說下毒殺人或用藥救人的法門,天下可是多不勝數,可如今竟有這等藥物,可令獸類徹改其性,真是匪夷所思。姑娘真能做到?”
只見“蕓茹姐姐”淡淡一笑,說道:“公子,我們五……五湖四海之中,奇人異人可多得很呢。莫說把紅猿變為善類,就是把蛇毒去掉,而又不損害蛇,也有人做得到;讓斷頭的公雞死而復活,也有人做得到。我這不過是一般的手藝罷了。”書生順口回道:“我不信。”
“蕓茹姐姐”當即接道:“公子如不信,可帶上這位少公子,來我家小寨暫住幾日,既可養傷,又可一看究竟了。”書生面有喜色,連忙答道:“那,真是有勞了。不過這袖箭看著十分軟細,決計傷不了我,也不必醫治了。”說罷稍一用力,就把左肩上的箭拔去。從頭到尾,臉上沒半點苦楚。
程在天半天未曾說話,這時方才叫道:“我要去尋阿友,尋得阿友便要返家,否則免不了爹爹媽媽呵責,怎能再逗留?”“蕓茹姐姐”不知阿友是誰,書生把來龍去脈一一說了。
聽完,“蕓茹姐姐”一陣哂笑,道:“這位少公子,無須擔憂,先到小寨看看花草蟲鳥,如何?我卻也識得不少江湖上的人,你只需告知這人長相如何,我代你傳話,叫他們四處去尋,必定能尋到你那仆人的。”程在天又聽得“江湖”二字,仍是不解;心念阿友安危,依舊不肯答允,但桃花書生極力從旁鼓動,最終還是應承了。
只見“蕓茹姐姐”從袖中掏出一瓶藥劑,把青綠色的藥末倒在紅猿身上。紅猿抽動了不久后,竟然服服帖帖的,再不敢妄動,跟在“蕓茹姐姐”身后。書生和程在天連連稱奇。
于是,程在天和書生、紅猿便隨著這“蕓茹姐姐”和彬兒,翻山越嶺,越陌度阡。月光并不十分明亮,路途又遠,坑坳又多,但“蕓茹姐姐”一路穿行,卻輕巧靈動,顯是很熟悉路途。
到得凌晨時分,終于到了小寨。書生定睛一看:連著有五間樓宇,吊腳懸空,上下三層,不是苗寨又是什么?便問道:“姑娘,你莫非是苗族人?但為何不穿苗族服飾……”那“蕓茹姐姐”狡黠地一笑。“我是苗族人,不是苗族人,真有什么相干么?人是生物,猿亦是生物,真有什么差別么?”桃花書生往日也是能說會道、口若懸河,但聽了這話一時噎住了,不知如何應答。
這時中間那樓上有一個老婦說話,但卻是苗語,書生和程在天都不知所云。但迅即聽到“蕓茹姐姐”的應答聲。兩人交談了幾句后,“蕓茹姐姐”說道:“我婆婆說,可以進寨里了。”便帶著彬兒和紅猿,往中間那吊腳樓走去。桃花書生把嘴貼在程在天的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苗人善于用毒,無論如何,咱們可得小心。”便跟了上前。
進得中間那樓中,就看見了那老婦。那老婦正是苗族人的服飾打扮,她臉上皺紋密布,瞥了周程二人幾眼,咕咕嚕嚕地不知跟“蕓茹姐姐”說了什么話。
“蕓茹姐姐”便對周程二人說:“我婆婆說,有客遠道而來,按理應當請客人喝杯牛角酒,設宴款待。但此時夜深人靜,就請兩位在客房歇息一夜,等明日再設宴。招呼不周之處,尚清諒解。”就牽著婆婆的手,帶著彬兒推門出去了。
桃花書生待這兩人走后,開了窗戶,細細端詳:這五處樓宇卻頗為寬大,每處都可容得十人以上。按苗人的規矩,有客人到來,也應當一齊迎接,怎的卻只見這老婦和蕓茹姑娘、彬兒?但轉念一想,此時怕是已到了子丑時分,眾人都歇息了,也不奇怪。
正在思索,程在天卻在旁嘆氣。自己為了出外游玩,離家不歸,已說不過去;阿友為救自己而陷入危境,生死未卜,更是可憂。越想越覺憂煩,不能入睡。書生見此情形,只能好言相勸,勸了許久,才讓他心情平復下來。二人就此歇息了一夜不提。
再說阿友回頭去尋程在天,卻和程在天走的不是一條路徑,因此也不得相見。只好連夜趕回府中,把種種因由,報知老爺、夫人。老爺、夫人把他深深責備了一番,又擔憂起程在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