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走出了幾里路,那少女感到十分疲乏,便把程在天推倒在地上,自己在一邊歇息。
程在天看她衣衫殘破,左右肩頭和小腹處都被銀釘射中,鮮血不住地往外流,想道:“這姑娘小小年紀,就過著這種日日殺人、天天見血的生活,自己的性子也變得暴戾不堪。唉,真是可惜可嘆!”他雖是想說話,卻被點住“啞門”穴,什么也說不出來。
這時身后突然有幾個人靠近了來。這些人盡可能地輕聲慢步,不想讓人聽見,但步法實在過于拙劣,莫說那少女,連程在天都聽見了聲響。
那少女轉過頭去,冷眼一看,只見七個腰間別著彎刀的人走來。程在天也往后瞧去,這群人正是血花幫的人物,為首的枯瘦老頭,正是那個“人猿煞星”丁吉,頓感驚訝。
原來這丁吉因身上有傷,不曾出征苗寨,躲過了一劫;其后聽說幫主蕭如南及大半幫眾都栽在了五毒教手上,又悲又喜,于是自立為血花幫幫主。不久后,召集了余下的幫眾,再去抓人來供剩下的紅猿吸血。他有了蕭如南幫主的教訓,此時已是謹慎之極,眼看程在天和那少女年紀輕輕,才敢走近了來。
丁吉仍舊怪聲怪氣地說道:“快些拿住他們,可不能讓到口的肉飛了。”那少女輕蔑地一笑:“就憑你們幾個廢物,能拿住我?天大的笑話!”從身上掏出一團乳白色的絲線,拋了出去。那七個人驚覺過來時,那團絲線已經如鳥翼般大開大展,成了一只巨大而密實的蛛網。
這七人知道這絲線是蛛絲后不久,就被蛛網網住。蛛網的邊緣沾染著莫名的毒液,一觸到七人的衣衫、肌膚之上,立時便將其蝕爛。七人中有被弄瞎了眼睛的,有被激出了鼻血的,一個個不住地呻吟。他們拔出彎刀,竭力想把蛛網撥開,誰知這看起來薄如蟬翼的蛛網,竟毫無損傷,便是用刀來砍也砍不斷一根蛛絲,反被蛛絲上所附毒液蝕毀了刀尖。
七個人痛哭流涕,大喊饒命,少女只是哈哈地笑,毫不理會。那蛛網漸漸地往里收縮,有幾個人顱腦、脖頸受蝕,已是丟了性命。丁吉眼看也是大限將至,再也沒了別的念想。他嘆道:“大哥!我此時此刻,終于知道了錯在何處啦。”隨后用彎刀刺入心臟,死了。而他說的這句話,程在天卻牢牢記了下來。
等蛛網里的人都死盡了,那少女才幽幽地說道:“這么快就全死了,沒意思,沒意思!”程在天見她竟如此淡漠,把殺人之事視若尋常,心中百感交集。忽然地遠方傳來一陣空明的聲音,大約在十幾丈外,若有若無,卻又由薄而厚,到最后似是有千百次回音一般,讓程在天聽得清清楚楚。
他清楚地聽到了遠處那頭的聲音:“阿蕙,你這‘蜘蛛撒網’的本事,反而要比往日退步了。”他很快明白:這少女確是五毒教的“黑蛛王”高蕙,而說話的人,大概是五毒教中人,興許就是蕓茹姐姐所說的龍紫陽教主。
高蕙略一皺眉,說道:“教主,我還是喜歡五毒針多一點,刺在人身要害處,一下子就能奪命,這蛛網要殺人卻還得這么久。”程在天聽她說了“教主”二字,更確信在遠處說話的人,就是當今五毒教教主龍紫陽。
遠處那頭又傳來一陣空明的聲音:“你是蛛王,自然要學這‘蜘蛛撒網’。不過,你若覺著用‘五毒針’殺人更快,就用這個也無妨。總之,只要殺人快、狠,其他的都沒什么相干。”高蕙笑道:“教主說的是!不過,當今殺人的手段,再高強也沒有教主的高強了。我日夜盼望,教主能教會我五毒掌法,那時我便是世間殺人第二快了。”
遠處那頭卻停歇了許久,才接著說道:“阿蕙,你身上竟有數處負傷,被唐狗暗算了么?”高蕙答道:“教主,是我無能,在唐狗的振威堂殺了幾個人,不留神被他們的‘暴雨梨花釘’傷著了。我身邊這個呆子就是為了要挾他們抓來的。”
那頭不再說話,四周靜寂了下來。在剎那之間,一道寒光森然掠過,一個花白頭發的老者登時出現在程在天和高蕙眼前。
程在天看他全身挺拔,眼神冷峻,穿著一件紫棠色的古舊長袍,披著紫棠色的面皮。再看他的雙手,果真是如趙修所說,“雙手水腫,極其難看”。想起趙修的諸般言語,心想:“他只要把手輕輕一揮,就能要了我的命了。”
只見龍紫陽渾似沒看見他似的,只顧運功替高蕙療傷。龍紫陽并沒觸到高蕙的身子,只是用食指凌空發力,彈指之間已經點了高蕙肩上“肩貞”“秉風”“肩井”,以及小腹“神闕”“陰交”“氣海”數處穴道,其手法之準、快,實在是匪夷所思。程在天尚在看著一處穴位,回想其名時,他早已點在另一穴道上,使程在天目不暇接。
龍紫陽點了穴后,在高蕙后背用雙掌凌空發功,把白色的煙氣一縷縷輸入她的體內。片刻過后,高蕙全身一顫,把肩上、小腹上所中銀釘逼了出來,飛出去老遠。程在天看她把銀釘逼出體外,但沒再流血,這才想起趙修所說點穴的諸般功效。再看她臉上漸漸地有了血色,更是暗自驚奇。
龍紫陽忽的又用食指一點,解了程在天身上的“啞門”穴,迅即問道:“你可是唐門中人?”程在天頓時覺得他似是兩個人在說話,看他口腹皆動,才發覺他竟能同時用口、腹發聲!
程在天苦笑道:“真是怪事,方才我被唐門中人抓了去振威堂,他們也一個勁地問我是不是五毒教的人呢。”高蕙伸出長長的指甲,在他的臉上輕輕一劃,就劃出了一道血痕。高蕙見他流血了,哈哈一笑,對龍紫陽說道:“教主,我偷偷看過了,振威堂那群狗吵吵嚷嚷,有好幾個說要殺了他,應該不是一伙的。更何況這個呆子不會武功,也不像是唐門中人。”程在天怒道:“黑蛛王,龍教主!我雖不會武功,打不過你們,但也不會由你們任意地羞辱。”
“很好!”龍紫陽拍了幾下掌,但他這下沒用內力,雙手又水腫得厲害,竟沒能發出一聲響來。“你這塊肉倒是有點意思,還識得我們倆。”程在天擦了擦臉上的血,正色道:“這塊肉寧愿自己腐爛了,也不會讓惡人宰割。”高蕙嘿嘿一笑,指甲又在他的肩頭劃了幾下,把他的衣衫劃破了,說道:“那你便只留下肉好了,衣衫都不必穿啦!”
這時傳來幾個人的叫聲:“住手!”程在天和高蕙都往那邊看去。
萬里晴空,天上的云極為稀少,但卻有幾只竹鵲在成排飛來。這幾只竹鵲離地不過數丈,且一直在往下飛。
龍紫陽老遠就看出了這幾只竹鵲,也看見了竹鵲上的人都是唐門中人的裝束。但他裝作并沒看見,卻暗作準備,要是唐門中人突然射來暗器或火藥,他在瞬息之間便可攜著高蕙的手,逃之夭夭。
但那幾個竹鵲平平穩穩地下了來,并沒什么異狀。不久,一群唐門中人站在他們跟前。程在天一眼看出,這些人大都是振威堂的,堂主唐承歡也在內。不少人手中都拿著千機匣指著他們,隨時可激發機關。
高蕙叫道:“又是你們這一伙人。我方才已經放過了你們,如今還要來送死么?”唐承歡朗聲道:“小姑娘,要不是你挾持了這位小兄弟,只怕你早已死在我振威堂了。”又轉向龍紫陽,說道:“龍教主,他與你我兩派的恩怨,可說是毫不相干。還請龍教主高抬貴手,放了這小兄弟。”龍紫陽輕蔑地說道:“我圣教憑什么聽你唐狗的使喚?是往日有恩呢,還是今日有情?”
唐承歡道:“在下素知唐門與貴教這許多年來,結下了不明不白的仇怨。但晚輩想,兩派相爭至今,不知死了多少的人、流了多少的血。回頭想想,這樣無休止地搏戰下去,又是否應該?如今我門的門主也頗想和貴教化干戈為玉帛,親自寫了封和信,特命在下呈送給龍教主。”說時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封信,慢慢走近了來。龍紫陽忙說道:“且慢!你不必上前來,把信打開便是。”
唐承歡照他說的做了,龍紫陽把這信上下端詳,確信并無異樣后,左手輕輕一拂,那封信就離了唐承歡之手,到了他手中。唐承歡見了,暗暗嘆道:“這人的武功,竟到了這般隨心所欲的境界,舉手投足之間,便可隔空取物!”
龍紫陽睜著鷹眼瞧了一會,瞧到約有一半上下時,劍眉往上一翹,罵道:“是你唐狗有錯在先,挑起戰端。如今唐德盛那老烏龜竟倒過來說,反來指責我們不對了。這信,我看不是求和的,是來辱我圣教的罷!”程在天此時方知,唐門門主名叫唐德盛。
唐承歡懇切地說道:“龍教主,門主之意,不過是說我門、貴教都有推不掉的過錯,只不過把貴教放在前頭罷了。還望教主再往下看,便能看見門主自認的罪狀。”龍紫陽大手一揮:“罷了,老夫早看清你唐狗的嘴臉了。你們整個唐門同上,我也不怕;只怕你們這一群只帶了‘暴雨梨花釘’的卑鄙小狗,還遠不是我的對手。”說完,把信撕為粉碎。
對面五個唐門子弟向前走了一步,說道:“唐門霹靂堂弟子在此!”其中一個大聲說道:“如今這五個匣子里的,是開山裂石的絕蹤彈,可傷敵于八丈之外,就連發出這彈藥的人也走不掉。就算你手快先把匣子打落了,也一樣會炸裂開來,那時咱只有同歸于盡。”龍紫陽不懼反笑,說道:“想不到,振威堂和霹靂堂素來不和,如今為了對付我,竟能摒棄前嫌。了不起,了不起!即然這樣,那便一起死罷,能拉上你們這么多人陪葬,也不枉此生了。”
程在天一驚,想道:“我也有過好幾次遇險的經歷了,怎的到這關頭,還是這樣害怕?唉,要是阿友在旁,我便不會這樣怕了;要是湘竹在旁,我就算是死,也不會這樣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