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幾埕酒下來，秋雁子愈加欣悅。程在天本也是酣暢淋漓，可他忽的一股酒氣上來，想到周晨陽夫婦和湘竹竟已離了人世，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酒水來，衣衫、鞋子全都浸濕了。

秋雁子見了，還道他是內(nèi)力不濟，為酒氣所侵而致，說道：“徒兒，為師看來，你的內(nèi)力跟我還是差了一點點。”程在天知道她也是一個真摯無欺的人，擦干了衣衫和鞋子上的酒水，便把自己的傷心之處，全都說了出來。說完，雙眼紅熱，兩行清淚早已流了出來。

秋雁子只是脈脈瞧著他，良久才道：“我雖對你們的品行心性不甚了解，可你們剛見了面，便能成了刎頸之交，可見都是坦誠率真之人，以誠相待，毫無猜忌，比起江湖上那些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之徒，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程在天拭去淚水，道：“可惜三個能以誠相待的人，如今都不在這人世間了。”

秋雁子用柔和的目光看著他，說道：“你和其余兩人，那自然是尋常的情誼了。可我如今要問問你，你可是對那個叫‘湘竹’的小女孩兒動了心？”程在天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來回答。自己是對湘竹倍感親切不錯，可要說自己對她的情意，究竟是否男女之情，他只感曖昧不清，難以言說明白。只好說道：“或許是罷，可……可我也說不清楚。我……我只是想照護她，想她歡喜，她歡喜……我便歡喜，她不歡喜我便不歡喜……”

秋雁子道：“那便自然是兄妹之情了，你又何必太過傷心。”程在天奇道：“師父是出家人，既戒葷又戒婚，怎的明了這些事情？”秋雁子反問道：“道士出家之情，不是道士，是什么？”程在天道：“是……也是人。”秋雁子雙眼緊閉，道：“不錯，我出家以前，也不過是俗人一個。”

程在天道：“師父怎的……怎的這樣說？莫非……”秋雁子卻搶道：“好啦，喝完酒，我也有些累了。時候也不早了，且上樓去歇息，明日一早再說罷。”程在天見她已是一副倦態(tài)，道：“師父說的是。徒兒也去睡了。”秋雁子道：“我可還沒認(rèn)你做徒弟，別‘師父’‘徒弟’的叫個不停。你好好休養(yǎng)，莫要徒然傷心了。”又對掌柜的說道：“掌柜的，這酒菜錢先擱下，到時一發(fā)算錢。”掌柜的連聲允諾，給他們挑了兩個房間。

程在天便隨著秋雁子上樓，上得樓去后，兩人便各自進了自己的房間。

程在天方才熄滅了燈躺下，忽的酒氣又向上涌，把酒連著素菜都吐了出來，好幾下才忍住了不吐。他心中頗感到奇怪：自己把傷心事說了出來，又經(jīng)秋雁子的一番勸解，心情早已平復(fù)不少，怎的還會嘔吐不休？他越想越覺蹊蹺，又想要清掃地上的穢物，但是時夜闌人靜，自己又難以動彈，只好勉強臥在床上。當(dāng)夜只覺全身時冷時熱，氣血翻涌，四處游走，不為自己所控，肺腑經(jīng)脈之間均是隱隱作痛，睡不了一會兒便又痛醒。

好容易熬到了天明，他掙扎著起了床，忍痛把地上穢物清理干凈，方才下樓。下了樓，只見秋雁子早已在客棧外潛心練功，其功法之玄妙，當(dāng)真是莫能蠡測。

原來這正是呂洞賓所授的回氣歸元法，她知道自己功力所剩不多，生怕自己和程在天會有不測，便一早起來練起這套功法，以冀早日回復(fù)往日功力。程在天看她練功之時，過一陣子便要靜坐一番，頗有疲勞之態(tài)，便關(guān)切地問道：“師父，感覺怎樣？沒事罷？”忽然臟腑之中又是一陣絞痛，這回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叫了出來，用雙手在痛處緊緊捂住。

秋雁子見了，手腳都停了下來，道：“站好！”程在天全身抽搐，身形歪歪扭扭的，眼看就要倒下，聽了她的話，強撐著站定了。秋雁子飛快地伸出十指，左右齊點，封住了他全身許多經(jīng)脈。

程在天登時感到氣血停滯不前，臟腑的痛楚也便很快舒緩了。秋雁子一躍便到了他身前，二話不說便去探他手脈。程在天只覺一只冷冰冰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他全身已發(fā)熱了一夜，這時才感到一股久違的清爽。

秋雁子道：“真是奇哉怪也！如今你體內(nèi)兩種不同的真氣相激相抗，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據(jù)你所說，你此前也從未遇過此種狀況，怎的今日竟會這樣？”程在天苦笑著道：“不是今日，昨晚便已痛得不行了。”秋雁子道：“想來是傷心所致，但只是傷心，又怎會震動了心脈肺腑？”程在天道：“徒兒昨晚睡時，心情早已平復(fù)了許多，想來不是這個因由。”

秋雁子道：“原本陰陽并蓄、剛?cè)岵耸菢O其高深的武學(xué)境界，對自身并無損傷。可如今你體內(nèi)這兩股真氣，卻成了冤家對頭，彼此不容，時不時便沖撞在一起，難分難解。你盤膝坐下，我先為你調(diào)理心脈。”程在天道：“是。”

秋雁子等他坐下來，才伸出右手食指，凌空向他“氣海”穴上點去。點中以后，食指卻并不回收，也不換位，而慢慢在指端激出內(nèi)力來，細(xì)細(xì)按揉。程在天感到一陣柔和的勁力在他穴上輕推，不自覺地閉上了雙眼，緊接著周身其余穴位也被輕輕地或推，或按，或揉，或搓，如此來回了約莫半個時辰，全身才不痛了。秋雁子這才解開了他被封的經(jīng)脈。

程在天見痛楚盡消，自然是非常歡喜，道：“多謝師父解救，徒兒如今已經(jīng)好了。”秋雁子道：“你說這話，可嫌太早了。你可知自己究竟為何會這樣？”程在天道：“徒兒不知。”

秋雁子嘆道：“這五毒教的幽冥神功，我只是耳聞，從沒見過，不知其機理如何，唯有和龍紫陽對戰(zhàn)時，才能捉摸到一二。我如今想，這種內(nèi)功應(yīng)當(dāng)是陰寒過甚，因此你練了不過半年，體內(nèi)的陰寒之氣便能和白大哥的六十年內(nèi)力不相上下，甚或超出了不少。”程在天道：“原來如此，這種內(nèi)功真是可怕！”

秋雁子道：“這種內(nèi)功走的就是陰寒的路子，若能節(jié)制，原也沒有什么不妥之處。只是你并不通曉調(diào)理內(nèi)息的法子，多半是強學(xué)強練，難免會有所差錯，這一錯便成了這個樣子了。”程在天道：“師父，我如今不是治好了么？”秋雁子道：“治好了？時候尚早！你體內(nèi)的兩種真氣只是暫時消停，我預(yù)估過不了一個時辰，便會再度發(fā)作，到那時可就不只是全身痛了，只怕會有性命之虞。”

程在天驚道：“徒兒性命全在師父手上，求師父施救！”秋雁子長長嘆了一口氣，許久才道：“不想妖魔未除，卻又生出這種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