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若走近了女子些許,道:“司馬逸,她生前你們成親了嗎?”
司馬逸道:“成親一年。”
梵若道:“成親一年都還是處子?”
司馬逸尷尬道:“夫人自從嫁我以來,便長期體弱多病,我只能悉心照顧,又怎敢輕易逾越,只怕夫人身子受不住,夫人命苦,一年后還是走了。”
梵若繼續道:“你的意思是她嫁你之前身子尚好?”
司馬逸道:“尚好不知,卻從未病過。”
“那你可知夫人是何病?”
“不知,大夫都檢查不出,先皇念我重情,特遣御醫們前來查探,皆無所獲,只是夫人身子一起不如一日,即便一日三餐用人參補用,也無濟于事。”
梵若道:“你家中還有幾許人?”
司馬逸道:“父親去世很早,家中有一老母,整日禮佛念經,足不出院。”
梵若吐出一口氣道:“你先出去吧,我看看。”
司馬逸揖手道:“有勞梵姑娘。”
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床中的女子,起身退了出去。
夜九焱走過去,問道:“梵兒,你真要救?”
梵若道:“救,怎么不救,我們救不救是一回事,她愿不愿意活又是另外一回事。”
夜九焱驚訝道:“你的意思是,夫人是自己不想活的?!”
梵若聳聳肩:“我可沒這么說,事情究竟如何,我們看看不就知道了。”
“怎么看?”
“你可別忘了,我是有一項特異功能的。”
“什么?”
“讀取記憶唄,在這個大陸上,活人的記憶我也許沒辦法讀取,這死人嘛,就好讀了。”
說著,十指緊扣著夜九焱的手,走到床邊,另一只手食指點在女子眉心。
梵若回頭道:“閉眼,等會我看到的東西,你也能看到。”
夜九焱乖乖閉上眼睛,梵若指尖有一絲金光涌入女子眉心,也閉上了眼睛。
入眼的畫面是一處荒野。
梵若心里一驚,傳聲道:“通常我們讀取的第一個記憶是這人腦海深處最重要的記憶,但是這個荒野里什么都沒有啊,不應該啊。”
夜九焱回道:“有人,你看那邊的河里。”
梵若帶著夜九焱,以幻影的形式飄到荒野盡頭的河邊。
果然,在河邊躺著一名女子,下身還浸泡在河水里。
正是剛剛那夫人,應當是不小心掉入了河中,被沖到了岸邊。
不遠處,有騎馬的聲音傳了過來,馬上的男子停了下來,飛身到河邊,一把提起女子,飛到一邊干凈的干草上。
“是歐陽卿書!”梵若驚道。
“嗯。”夜九焱淡淡回應道。
歐陽卿書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松了口氣,從懷里取出一粒藥丸給女子喂下,又輕聲道:“姑娘,姑娘,醒醒。”
女子皺了皺柳眉,咳嗽了幾聲,吐出幾口水,悠悠轉醒。
看見歐陽卿書后,眼里閃過一絲恐慌,身子往后退了退。
歐陽卿書道:“姑娘莫怕,在下剛剛路過此地,看到姑娘落在河水里,順手將姑娘救了起來。”
見他神情真摯,不似作假,女子緊張的神情漸漸松懈了下來,柔聲道:“多謝公子相救。”
歐陽卿書笑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既然姑娘已經無事,還是早些回家吧。”
女子抬頭四處張望了一番,神色暗了暗,又道:“公子能否好人做到底,送我進城吧,我不知這是哪里。”
歐陽卿書猶豫了片刻,道:“也好,我也正準備回城。”
女子道:“寧兒謝過公子。”
“寧兒?”
“小女姓謝,名舒寧。”
“可是城中商賈謝家?”
“正是。”
“走吧,我送你回家。”
女子起身,跟在歐陽卿書身后,上了馬,問了句:“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歐陽卿書駕馬,回道:“歐陽卿書。”
梵若凝眉道:“沒想到這夫人是個商家之女,名字到好聽,舒寧,舒適安寧,倒像她人一般恬淡靜雅。”
還沒等到夜九焱說話,眼前的畫面再次切換。
這一次是在一女子的閨房。
閨房里站著一名大肚富態的中年男人,和正低眉刺繡的謝舒寧。
中年男人道:“寧兒,司馬家派人來提親了,你準備下,婚禮下月舉行。”
謝舒寧抬眸,眼里銜滿倔強的淚水。
“爹,女兒不嫁!女兒有喜歡之人!”
中年男人怒道:“你在說什么胡話!你娘與司馬老夫人可是至交好友,你們婚事你在娘胎就已經定下,那司馬公子雖大你兩百歲,但這二十年來他,待你怎樣,你心如何不知!”
謝舒寧不屈:“我寧兒至始至終也只當他是哥哥,并無其他!”
“謝舒寧!我告訴你,你必須嫁!”說完,便憤怒的走了出去。
畫面再度切換。
夜晚河街邊的柳樹下。
歐陽卿書看著眼前的女子,問道:“不知寧兒這晚約卿書出來是有何事?”
謝舒寧盯著他道:“歐陽卿書,我問你,你喜歡我嗎?”
歐陽卿書顯然是震驚到了,半晌,才道:“寧兒,這是何意?”
謝舒寧道:“我喜歡你,傾心與你,想與你在一起,我想知道你的心意,你若無心,我絕不糾纏。”
歐陽卿書怔神片刻,輕聲道:“寧兒,對不……”
“好了,我知道了,謝謝你。”
謝舒寧轉身便決絕的離開了,只是在轉身的瞬間,淚水無聲的流淌了下來。
夜九焱看到這,悠悠道:“倒是個敢愛敢恨的倔強女子。”
梵若嘆了口氣道:“沒想到這歐陽卿書還有這樣一番艷遇,可憐了這個謝舒寧,愛上了一個最不該愛的人。”
夜九焱挑眉道:“何出此言?”
梵若道:“那歐陽卿書,為了自己的弟弟,都可以親手殺死自己的生母,這樣的愛弟如命,你說他活該一輩子單身,我都相信。”
夜九焱沉默不語。
眼前的畫面又變換了。
大婚之夜,新婚喜房。
謝舒寧一身大紅喜裝端坐在紅艷的床鋪之上。
梵若看得目不轉睛,夜九焱道:“我會給你比這更美的紅妝。”
梵若笑道:“這話我可記下了,要是不夠美,我就不嫁了。”
夜九焱道:“那可由不得你。”
梵若驚道:“快看她!”
只見謝舒寧從懷里取出一粒黑色的藥丸,緩緩的送入蓋頭下的紅唇里。
隨后,吐出一口鮮血。
動靜之大,驚動了一邊的丫鬟,她們驚慌失措,大聲尖叫。
隨后,一身紅衣的男子沖了進來。
一把摟住謝舒寧,驚慌道:“寧兒,寧兒,快請大夫!”
夜九焱和梵若都靜靜地看著下面亂作一團的人群,并沒有多少感觸,內心平靜。
大夫來了,片刻道:“夫人日夜操勞過度,身子很虛弱,需靜養幾日便可。”
司馬逸遣了下人,自己一人親手喂藥,悉心陪伴她身邊。
畫面再轉。
還是這間房間,只是紅艷的房間都換成了樸素簡單的色彩。
床上的女子睜開雙眼,看了一眼身邊熟睡的司馬逸,從懷里又拿出了一粒黑色的藥丸吞下。
梵若停止讀取記憶,強行撤回了手,和夜九焱同時睜開了眼睛,兩人卻都是沉默不語。
良久,梵若道:“她不愿同房,便用這樣的法子,日積月累終是拖垮了自己的身子。”
夜九焱沒有說話。
梵若繼續道:“她癡念歐陽卿書,司馬逸卻癡戀她,她是個敢愛敢恨令人佩服的女子,卻也是一個劊子手般殘忍的女子,對自己殘忍,對司馬逸殘忍,她若是愿意回頭,便也能體會司馬逸之苦,二人好好過日子,也不至于這般。”
夜九焱嘆了口氣:“終究是太年輕了。”
罷了。
梵若強行調用佛魔之力,結下往生罩,直接將謝舒寧的魂魄提了出來,一道金光彈入魂魄,沉睡的魂魄瞬間清醒。
看了看四周,又鎖定眼前絕世無雙的璧人,問道:“你們是誰?”
梵若冷聲道:“救你的人。”
謝舒寧皺了皺眉頭,道:“為何要救我。”
梵若道:“為了救司馬逸。”
謝舒寧眼中劃過一抹憂慮,道:“他……怎么呢?”
梵若道:“他癡戀一女子二十六年,相思入骨,病入膏肓,女子死了,他守著她的尸體五年,苦苦尋求世外高人,得到一千年靈犀角護她魂魄暫不消散,愿舍棄一切,不計一切代價甚至是生命去換心愛女子復活。”
謝舒寧抿唇不語。
“他愛到要死,蠢到要死,至始至終從不懷疑那女子心屬他人,為了不與他洞房甚至損耗自己的生命,他癡傻一年,悉心照料,四處求醫,傾盡一切,卻還是換不來心愛女子回眸一撇。”
“你死后五年,他亦是不曾放棄過,在落塵大陸這個幾乎沒有靈力存在的地方,卻還心存希冀的希望遇到可以就活他心尖人的世外高人。”
謝舒寧咬唇,微微道:“我……”
梵若冷聲道:“我就問你,你想不想復活?”
“也不妨告訴你,即使你復活了,歐陽卿書也不會與你在一起,他心中早就有人了,是你永遠都無法撼動也無法取代的人。”
“你若是以后跟司馬逸好好過日子,必會幸福美滿,他不過兩百多歲,在這個大陸也正值青年之際,人也生的不比歐陽卿書差,對你又極癡情……”
“多謝。”謝舒寧打斷她,“我不知道你誰,但是我還是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這么多,只是我早就已死之人,我配不上他的癡情。”
梵若有些急道:“我可以復活你,你們還可以在一起,感情里面沒有配不配,只有對不對……”
謝舒寧搖了搖頭,道:“姑娘,我并不想復活,我無法欺騙自己,無法欺騙他,這樣跟他在一起,只會讓我更加愧疚,我也給不了他想要的愛,他也不需要我這樣憐憫的愛,這樣對他不公平。”
梵若紅著眼睛道:“他需要,只要是你,他需要,它只要你活著。”
說到這里,梵若的心很痛,他想到了夜九焱,就算夜九焱不愛她,可她愛,他就算不愛,她也希望他活著,只要他活著。
夜九焱走上前去,輕輕摟著梵若的肩膀,溫柔的看著她,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梵兒,罷了吧,每個人都不一樣的。”
梵若顫抖著身子,半晌冷靜了下來。
揮了揮衣袖,千年靈犀角破裂成渣,碎了一地。
她淡淡道:“你見他最后一面吧,當道個別。”
說著,梵若便向門口走去。
身后傳來一句:“謝謝你。”
看到梵若被夜九焱摟著走了出來,司馬逸立即迎了上去,有些緊張的問道:“梵姑娘,如……如何?”
梵若抬頭看著他,無力的說道:“司馬逸,對不起,就當我欠你的,你自己進去看看吧。”
司馬逸失神片刻,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抬頭,跌跌撞撞的向房間里沖去。
梵若將腦袋埋進夜九焱的胸口,夜九焱感覺到了胸口處一片濕潤。
反手緊緊摟著她。
梵若哽咽道:“九焱,我們走吧。”
夜九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