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商洛晝短夜長,傍晚時分,天色已然全部黑了下來,大街之中燈光亮起,夜市熱鬧紛然,繁榮錦簇絲毫不比白天遜色幾分。
梵若是被窗外的明燈璀璨給晃醒的,醒來之時,發現小九正趴在她腿邊睡得香甜,自己的身上還蓋上了一層薄被。
桌上的酒菜以及浴桶中的水也早已被小二撤了下去。
她垂眸,小心翼翼將小九從冰涼的地上抱了起來,放在軟榻上,替他掖好薄被,走到另一邊的窗戶看著街道下的人流。
天都黑了,西澤還未見人,莫不是被蘇家困住了?
她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小九,忍不住走過去蹲下身子輕輕撫摸那張柔嫩的小臉。
睡夢中的小臉感覺臉上癢癢的,輕輕皺了皺眉頭,梵若見此又用力戳了幾下,把那張白皙的小臉戳紅了好幾處。
小九迷蒙的睜開大眼,一瞬的迷茫后立即清醒了過來,趕緊起身。
梵若一把按住他瘦弱的小肩膀,道:“小九,姐姐要出去辦些事情,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好嗎?”
小九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害怕,小手緊緊的攥著她的衣角,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梵若反手握住他的小手,道:“姐姐很快就回來。”
說著,從懷里取出了一把小匕首,遞給他。
“若有人再欺負你,你就用這個削他,知道嗎?能打就打,打不過就跑,被打了也不要緊,姐姐會替你出氣的。”
小九呆呆的看著她,雙手卻是緊緊的握住匕首。
梵若拍了拍他的小腦袋,一個瞬移就消失在房間。
剩下小九一人獨自面對空蕩冷清。
街道下的梵若抬頭看了一下竹樓的那間房間,很快收回了視線。
向人詢問了蘇家的位置,便開始朝著目的地走去。
西澤既然有把握單獨去蘇家,估摸著也是有些底氣,蘇家就算要為難,也只能暫時困住他的自由。
梵若并不擔心,慢悠悠的一邊逛街一邊散步。
看到了一家糖果鋪,想著小孩子應當會喜歡,便進去買了一些。
路邊有一個大叔在賣糖葫蘆,梵若心念一想:“要不帶小九出來逛逛?”
想到這里,梵若不再猶豫,一個瞬移就回到了酒樓。
小九一個人縮在角落里,將腦袋都埋進了膝蓋里,雙手還緊緊的抱住她送他防身的匕首,即便如此,他小小的身子還是忍不住的在輕輕顫抖。
梵若心一震,這孩子到底經歷了什么?這般沒有安全感?
“小九。”
梵若輕聲喚道。
小九聽到熟悉的聲音,立即抬起小腦袋,大眼里淚水徜徉,似乎壓抑了很久,在這一刻,最后一根神經崩潰了下來,終于決了堤。
小短腿沖下軟塌,一把抱住梵若的大腿,很緊很緊,似乎這一抱,便再也不愿意放手。
梵若心里升起了一股強烈的罪惡感。
她從沒有想過,這孩子會如此依賴她。
被打的時候他沒哭,一身傷的時候也沒有哭,卻因為自己的離開,害怕的淚水洶涌。
是不是,他從來沒有被溫柔以待過,所以自己稍微給他一點點甜頭,他便惜之如命。
他,是真的傻嗎?
梵若蹲下身子,將小九小小的身子抱在懷里,替他擦了擦眼淚,輕聲道:“對不起,姐姐再也不會拋下你了。”
小九睜著無辜的大眸,緊緊的摟住梵若的脖子,小臉都趴在她的肩上。
梵若撫摸他的背,道:“姐姐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當梵若把他帶到賣糖葫蘆的小攤時,他的眼睛果然開出了太陽,趁著他口水未滴落之前,梵若趕緊把糖葫蘆塞入他的嘴里堵住。
小九吃到了糖,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條縫。
細細嘗了一口,將糖葫蘆遞到了梵若的嘴邊,示意讓她也吃。
梵若看著上面不知是融化的糖水還是口水,搖了搖頭,道:“姐姐不吃糖。”
小九微微低下頭,收回了手,只是眼睛的縫消失了,忽閃忽閃,情緒道不明。
剛剛經過糖果鋪,姐姐給他買了點糖果,他無意中瞧見了姐姐偷偷塞了一顆糖在嘴里,付錢時,嘴角還有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她分明是愛吃甜的。
蘇家與西宅不一樣,西宅是在街道的邊沿偏僻處,而這蘇家是在商洛最繁華街道的最中心位置處,大門口是兩顆大柳樹,柳樹前面一點就是一條街河。
“小九,你在這顆柳下等會姐姐,姐姐進去接個人就出來。”
小九乖乖的點了點頭。
梵若這才放心的走了進去。
不,翻了進去。
走大門太麻煩,家丁還要通報什么之類的,她這暴脾氣指不定要做些什么,不如直接翻進去,還省的麻煩。
二來,她也想看看,這最繁華的商洛最富裕的蘇家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進去之后,她就覺得有些失望了,宅子里真是老的不像話,雖然沒有破舊,但是一看就給人一種歷經滄桑的感覺,說好聽點,叫古色古香,說難聽點,就是老套俗成。
雖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富麗堂皇,但是至少這種老套的格調,她并不覺得討厭。
家丁不多,偌大的宅子可能就十幾個,梵若輕而易舉的就繞過了所有眼睛,來到了空空如也的大廳。
奇怪了,談事情不應該在大廳嗎?難道是在房間?
梵若跟著家丁來到了一處幽靜的院子內,這里家丁來的次數比較多,應該就是主人住的地方了。
梵若直接翻身上了房頂。
大致感應了一番,找到了主房,這里面果然有人氣。
梵若正準備飛身下來,突然腳下的瓦片一斷。
‘咔嚓!’
房梁也斷了。
不是吧?這屋頂也太老了吧,年久失修啊!
‘噼里啪啦!’
梵若直接摔進了房內的毛毯之上,身邊跟隨著落下一堆破舊的瓦片,還有一截斷掉的房梁。
梵若感覺自己的屁股開了花,疼的她齜牙咧嘴,半天都沒站起來。
“家主,屋頂好像又垮了,現在要修嗎?”屋外傳來了家丁沉穩的詢問。
看來這里到處都垮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了。
這蘇家不是挺有錢的嗎?為何不重新蓋一個?
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響起:“不用,今日晚了,明日再修吧。”
“是。”家丁退了下去。
梵若心里一咕咚,僵硬著腦袋轉過頭看去,四目相對。
長發如墨,劍眉如萍,鳳眼狹長,薄唇微抿,五官深邃力挺,好看的簡直令人血脈噴張,最要命的是,此時他還坐在浴桶之中,正赤裸著精壯的上身,至于下面……
梵若趕緊轉回頭,道:“抱歉,這屋頂不太結實,我不小心掉了下來,我現在就離開。”
聽到了美人出浴的的聲音,梵若趕緊溜走,腦袋卻撞到了一個結實的胸膛。
“姑娘,這么晚了,特意來找蘇某,為何又要這么著急離開?”
梵若抬頭,看著他隨意的裹著一件白色的衣袍,心里微微松了口氣,好歹沒裸著。
她退后了幾步,問道:“西澤在哪?”
男子逼近道:“姑娘難道不是來找蘇洛的?”
“不是。”
“為何?”
“他是我朋友,我認為你這人小雞肚腸,可能會扣留他。”
“姑娘認為蘇洛是這樣的人?”
“難道不是?”
別人不愿意賣宅子,竟然還暗地里買通殺手去教訓別人,這不是斤斤計較小雞肚腸又是什么。
蘇洛輕笑了幾聲,道:“姑娘可能對蘇洛有些誤會。”
梵若冷笑道:“誤會?我管什么誤會,我還趕時間,快將西澤放了,否則我不客氣了。”
梵若十指微縮,目光瞬間冷漠了下來,儼然一副要動手的樣子。
蘇洛趕緊道:“他走了,我沒有扣留他,他在我這里吃了晚飯就離開了。”
梵若松開手指,冷聲道:“你沒騙我?”
蘇洛道:“我騙你對自己有什么好處?我是個生意人,沒必要做對自己毫無利益的事。”
梵若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轉身。
“你這張臉好看是好看,就是,有點假。”
飛身離去。
蘇洛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微微失神,隨后微微勾起了嘴角,剛才俊美的五官逐漸發生了變化,完全變成了另一張俊美無疆的臉,比起剛才美的更甚。
只不過很快就戴上了一張金色的面具。
一道白色的身影瞟了進來。
單膝而跪,“主公,事情辦妥了。”
“嗯。”
梵若在蘇家又溜了一圈才出去。
有些漫不經心的往柳樹的方向走過去,這么說來,自己可能是帶著小九去逛街的時候,與西澤剛好錯過了,他現在可能已經回到了酒樓。
她知道那個蘇洛用的是張假臉,只要沒礙著她,她并不打算深究。
抬頭,看到樹下并沒有那抹小小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些慌亂。
“小九!”
她立即瞬移過去,柳樹下散落了一粒粒五顏六色的水果糖,還是她先前在糖果鋪給他買的。
梵若心里七上八下,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他應該還帶著自己的匕首。
匕首跟著自己有一段時間了,應該還有自己的氣息。
她感應了會,向西邊的郊外瞬移。
一把帶血的匕首靜靜的躺在凌亂干枯的草地上,梵若沾了些許血液,眸色黯淡了下來。
再一次瞬移,來到了一處破廟外。
一道鄙薄的話語傳了出來。
“媽的,這小畜生真不好搞,竟然敢劃傷老子的臉,哎喲,疼死老子了。”
“大哥,這小野種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運,竟然有人愿意幫他。”
“是啊是啊,瞧他今天那副人模狗樣的,看著就不順眼。”
“哈哈哈,放心,從今以后,那小畜生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大哥,您可真絕,將他扔到了后山狼群里,他一個小野種,怎么斗得過群狼,到時候被狼群咬死了,就沒我們什么事了,這借狼殺人也只有大哥才想的出來。”
“哈哈哈,兄弟們,干完這一票,咱們以后大魚大肉的日子好著咧。”
梵若輕輕走了進來,神色冰冷,淡淡道:“是嗎?”
為首的邋遢乞丐的大哥第一次看到嬌俏動人的美人,一時間色心動起。
“喲!是個小美人啊,哈哈哈,自動送上門的,來來來,讓大哥好好疼愛疼愛你。”
說著,竟然摩拳擦掌的走了過來,露出兩排大黃牙,還散發出陣陣惡臭。
梵若冷笑一聲:“我是來送你們下地獄的。”
舉起手中的匕首,運足靈氣,轉身,頭也不回的拋出匕首。
三個乞丐幾乎在同一瞬間被穿了心。
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那抹紅色張揚的背影倒下了身子。
梵若一出門就直接瞬移到后山。
將般若喚了出來,得到自由的般若上下直跳,圍繞著梵若直轉圈圈。
看到梵若一臉冷意后,快速的停止了動作。
根據梵若的心意變大了些許,載著梵若飛上了高空中,這樣她的視線就可以看得寬闊。
“停!那邊!快下去!”
梵若看到了一大群狼,圍繞在一顆樹下,凝眉大聲道。
不會晚,不會晚,來的及,來的及。
梵若在心里不停的告訴自己,再也等不及了,直接瞬移到了狼群中間。
對于突然出現的人,狼群顯然受了些驚嚇,一時間有些怔住了。
很快又恢復了原樣,漏出長長的獠牙,頭狼朝天吼了一聲,群狼就蜂擁而至。
梵若全然不在乎,背對著群狼,低頭看著地上小小的身體。
月白色的衣服血跡斑斑,破破爛爛的掛在身上,身上有被人毆打的痕跡,有被狼咬傷傷的痕跡,還有長長深深的爪印,血肉外翻,流出汩汩鮮血。
一張小臉被血跡覆蓋,靠在樹干上,呼吸斷斷續續,大眼里充滿了血絲,看到梵若,他微微用力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群狼快沖過來的時候,般若飛至,直接削掉了頭狼的腦袋,劍身一滴血都未沾上,鋒利如此。
群狼無首。
般若又斬殺了幾只嘴里和爪子上有血的狼,其他狼見此狀,均慘叫著四散逃開。
梵若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掐住了小九的喉嚨,并沒有用力,而是在他喉嚨處輕輕抹了幾下。
他的聲帶早就被人毀掉了,她在修復他的聲帶。
小九用力的咳嗽了幾聲,咳出了幾口鮮血,從無聲慢慢變得有聲,從沙啞逐漸變得清晰。
他停止咳嗽,愣住了會。
忽而,他小聲道:“對不起。”
梵若收回了手,取出一粒金色丹藥喂他吃下,輕輕將他從地上抱了起來,盡量不扯到他身上的傷口。
抱著他坐到了般若的劍身上,“回醉天酒樓。”
般若載著二人在空中平穩的飛著,梵若一句話都沒說,小九在她懷里躺著有些害怕,小小的身子竟然有些瑟瑟發抖。
梵若當他是疼的。
她喂了他丹藥,傷口都在慢慢復合,除了有些癢,小九倒不覺得疼。
“對不起。”
梵若輕聲開口道:“對不起,姐姐不會再扔下你一個人了,一刻都不會了。”
小小的身子因為這句話,也停止了顫抖,抬眼大眸看著她,閃亮且無辜。
梵若低頭看著他,喃喃道:“你長得很像一個人,他叫夜九焱,一個對姐姐很重要的人,只是,你不是他,一點也不像他,沒有銀眸,沒有朱砂。”
小九沒有說話,安靜的看著她。
那模樣看上去,就是一個傻子。
梵若苦笑了一聲,從儲物袋里拿出一顆糖,問道:“吃糖嗎?”
小九呆呆的點了點頭。
梵若將糖喂到了他的嘴里,自己也掏出了一顆塞進嘴里,然后抱著他,看著遠方,不說話了。
小九默默的低下頭,大眼里閃過一絲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