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們之前見過嗎?”
有一年,七月中午背著書包去上學,晴空萬里,陽光刺地她不得不瞇著眼睛,視野也變得窄小,然而也正是這天,放學后天空甚是陰沉,電閃雷鳴,暴雨突至。如今七月的心情便如同那年突變的天氣,或者說更甚,連準備接受的時間都不曾有。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眼神逐漸暗淡下來。她幻想過無數次相見時的場景,卻從未料到他會不記得她。她遲緩地低下頭,決定不再注視向雨庭的那雙眼神柔和的雙目,否則,她會忍不住想起過往的時光,毫無疑問這樣會使她更加心痛。她的嘴巴張張合合,囁嚅著什么,始終聽不清楚。她的喉嚨似乎被一股滾燙的液體燒灼著,喘不過氣。
“學妹?裝舊相識的搭訕方式可不流行嘍!”江一源一臉滑稽的表情,詼諧的說。
七月只感到鼻頭一酸,隨之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時刻準備噴涌而出。她腦海中浮現出安圖的模糊身影,她已記不清他的樣貌了。而現在和那時又有什么區別?七月重重地深吸一口氣,擠出一絲笑容,拼命抑制想流眼淚的沖動。幾分鐘后,操著有些哽咽的嗓子,囁嚅著,“我好像認錯人了……”她快速轉過身,朝樓梯走去,不知不覺加快了步伐,最后沖向了樓梯,飛奔而下。
現在和過去有什么不同,她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只不過不愿承認罷了。七歲的自己是多么天真,每天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渴望的眼神望著遠處,等待著那個承諾過要回來卻始終不見身影的人。
從七月記事起,安圖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伸出寬闊溫暖的雙臂輕輕地把她抱在自己結實的胸膛,會問她這一天過得怎么樣?有沒有什么好玩兒的事要講給他聽?而七月每次都會把一天所發生的事全部說給他聽,管它是有趣還是無聊,她只想在安圖的臂彎里多待一會。七月還記得,每年她過生日時,安圖總會從蛋糕店帶回一個精美禮盒包裝的小蛋糕,白色奶油覆蓋著表層,上方總是有一個立起來的、用白色巧克力做成的兔子,綻放著燦爛的笑容;兔子的周圍用紅色的果醬點綴著,內容總是:祝我的公主*歲生日快樂……可是她印象中只收到過五次,也許是六次,一周歲時她還完全不認人,也沒有什么記憶。
七歲時,安圖離開了,沒趕上她的生日。那天,和往常一樣平凡普通,太陽升的很高,照亮著許多地方,其中包括她的家;齊月去上班了,安圖也去上班了,她在小學上課,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下午的第一節下課鈴響,她發現安圖正站在教室前門口,朝她揮了揮手。七月興奮地撲了過去,安圖把她抱在了臂彎里。
七月從沒請過假,這天,安圖破天荒地幫她向老師請了假,她高興壞了。安圖帶她去了蛋糕店,買了很多蛋糕,說是要幫她提前慶祝生日,但那么多種類的蛋糕中卻沒有一種是以往安圖下班后帶回家的被白色奶油覆蓋、上面立著白色巧克力小兔、周圍用果醬寫著祝她生日快樂的蛋糕。不過,她還是很開心。安圖帶她去了游樂場、動物園、水族館……像是要把以往錯過的彌補給她,把以后不能做的提前做完……
到了家門前,安圖松開了七月的小手,眼神中透著哀傷。始終沒有從上衣口袋里取出鑰匙,打開大門。他彎曲膝蓋,蹲下身體,即使如此,七月還是沒有他高。安圖右手輕輕撫摸著七月的頭發,終于開了口,“小七月,爸爸現在要出趟遠門,可能很久才能回來。”他的臉上掛著微笑,笑容里滿是歉意。她當時很小,沒有看出他的心思,否則她會當面拆穿他的謊言。
七月小手撫上了安圖的臉頰,她望見安圖的眼眶中隱約閃著淚光。七月微微彎曲著小拇指,奶里奶氣的口吻說:“爸爸,拉鉤!”
安圖緩慢地伸出手,勾住了她的小拇指。淚水劃過臉頰,留下一道明顯的痕跡。
七月展開了笑容,她原先還有些擔心,但現在都消失了。“爸爸,我們拉過勾的,就當是約定好了,你不可以不回來!”
安圖從上衣口袋里取出鑰匙,放在了七月的小手上,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她的手掌還沒有鑰匙大。
七月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看了看手里的鑰匙,眼睛始終盯著遠方安圖漸行漸遠的身影……
江一源用食指搔搔臉頰,神情略顯尷尬,“老向,你說我是不是玩笑開過頭了?”
向雨庭眼睛盯著走廊遠處,始終沉默著。
“話說,你真的不認識她嗎?”
向雨庭的眼神依舊盯著遠處,良久,說了一句,“大概吧……她的長相有點熟悉。”
七月坐在長椅上,眼淚流淌下來。她從包里取出手機,打給了何敏,祈求著手機的振鈴聲響起、祈求著現在她沒有上課。
“七月?”何敏聽出她的聲音有些詫異。“現在打給我,有什么事嗎?”
“小敏……”她操著哽咽的嗓子,支支吾吾地說著,“他不認…認識我了!”
“誰呀?”語氣略顯焦急,“向雨庭?”
“嗯。”幾秒種后,她重又開了口,“我感覺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何敏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么,立刻打斷了她,語氣充滿了憤怒,吼道:“安七月,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慫了?”
七月被她突如其來的吼叫驚住了,“小敏,我……”
“你為了這一天等了十年,難道這十年的決心,還比不上他的一句‘不認識你’了?”為了再次遇見向雨庭,安七月整整等了十年的時間,這期間她有多拼命,何敏全都看在眼里,所以此時,她便更怒發沖冠、恨鐵不成鋼了。
“可是…可是……”
“這樣的結果,你不應該早就料到了嗎?這點兒程度的困難你就要退縮嗎?你們已經十年沒見了,他不認識你也很正常,就算是叔叔,他也未必認得你!”何敏話剛出口,后悔感便將她團團圍住了,沉默片刻后,她小聲說:“對不起,七月!我不是有意……”
七月打斷了她,嗓音異常地低沉,“小敏,你說得對。都過了十年了……”十年,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更何況是相貌這種不靠譜的東西。
“七月?”何敏輕聲囁嚅著。
“我沒事……既然雨庭哥哥不認識我了,那我就從頭開始,讓他一點點記起我,花了十年才等來的機會,怎么能白白的浪費呢!”七月臉上掛著笑,有些哀傷、有些無奈,但更多的是空洞。
七月原路折回,邁著步子朝學院的方向走去。步伐越來越快,她希望向雨庭還沒有離開。
何敏說,向雨庭不認識她了的這種情況,七月早就料到了。她真的考慮過這種情況嗎?她一直確信向雨庭能像她可以一眼認出他那樣認出自己,然而她錯了,她明白了,她把向雨庭放在心上牽掛了十年,而他卻早已把她遺忘。這種對比的落差感讓她的心像是被什么鉗住一般,稍微一動彈,便疼痛難忍。
何敏說得對,即使她站在安圖的面前,他也未必能認出她。那她又怎么能過分地奢望向雨庭會一眼認出她呢?她氣喘吁吁地跑到學院樓下,雙手掐著腰,弓著上身。她疲憊地抬眼,剛巧看到向雨庭和江一源從學院走出來。
江一源走上前,走路的姿勢有些別扭,神情尷尬,“學妹,剛才我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
七月喘著粗氣,慢慢直起腰,笑著說:“我知道。”為了營造輕松的氣氛,她詼諧地說:“看來之前有人用過這招兒!”
江一源搞不懂為何安七月適才一臉受傷地跑出去,而現在卻開起了玩笑。他也順著氣氛,一甩尷尬,捧腹大笑,“何止是用過,簡直都要被用爛了,還有很多其他的搭訕方法呢,你要聽聽嗎?”
向雨庭的低咳聲傳來,目光鎖定江一源,神情表露出不悅。江一源識相地閉了嘴,沖她使了個眼色。小聲說:“你要是想知道,我們找個時間,單獨聊聊。”
安七月走到向雨庭跟前,“雨庭哥哥,已經過去十年了,你不記得我很正常。”她努力想擠出一絲笑容,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向雨庭柔和的目光打量著她,看著她盡力微笑、眼角卻掛著淚水的模樣,總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他有種想為她擦拭淚水的欲望,他不知為何會生出這種想法,但還是盡力克制住了,只是沖她微微一笑。
“所以,我想和雨庭哥哥重新認識。”七月伸出右手,終于擠出了笑容,“我叫安七月,七月份的七月。”
向雨庭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握住了七月的手,“向雨庭,今年大四。”
七月笑了,打算開口說自己的家鄉,也許這樣向雨庭便能想起她了。七月剛要開口,江一源走了過來。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江一源,是~”他用手指著向雨庭,嘆了口氣,“這家伙的哥們兒,今年也是大四。”
安七月:“……江學長好。”
“明天要開始軍訓了嗎?”向雨庭問了一句。
七月點點頭,準備道別。“雨庭哥哥,江學長我先走了,等下要和室友一起去拿軍訓要穿的衣服。”她轉身離開了,沒回頭。淚水從七月臉頰上滑下,滴落在地上。既然一切從零開始,那就隱藏起自己的傷,騙過別人,也祈禱騙過自己。她安慰著自己,什么都沒有改變,只不過重來一次而已。
江一源滿臉的不悅,“喂,老向,為什么她叫你雨庭哥哥,卻叫我江學長?”
向雨庭沉默著,沒說什么。